年后,和亲戚不再来往。
他早就知道世上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混得风生水起,遇到宣昶完全是意外。
姜焕想说,如果不是快死了,我不会回国,不会遇到你。可是我都快死了,一想到你,进不得退不得,犹如被火烧油煎。
从那天开始,姜焕在酒吧的时间越来越长。
夜不归宿,宣昶也不质问。
哪怕凌晨喝醉,车都没开,走回来,在沙发里睡一晚。
第二天早上,桌上居然还是煮好的面。
姜焕看都没看就走。
他没开车,一路步行,大清早胡同里有人听戏,泼水声扫地声逗鸟声。
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漫无目的,走到下午,在街边一个地铁站旁遇见戴瓜皮帽的白发老头拉二胡。
来来往往,阳光下路人有自己的路径和方向,没人驻足。
他站在旁边听了两个小时,抽掉半包烟,没事打发时间,打发心思,就观察老头。老头不知道真瞎假瞎,闭眼歪头,和他这唯一听众没半点眼神交流。
路边有棵柳树,时不时一团柳絮飞来。他站到天色发昏,伸手抓住一握,飞絮随风,抓了个空,然后走上去把身上带的所有现金放到老头琴盒里。
几分钟后,打一辆车,出城去了。
晚上九点,宣昶接到一个电话,劈头盖脸地要求。
“来接我。”
宣昶只问,“在哪里?”
姜焕笑,报了个地点。
慕田峪以西,所谓的野长城,地势险峻。
宣昶开车过去,卡着限速,也花了近两个小时。
北京附近有十条以上被叫做野长城的长城段,没怎么开发,也没怎么保护。残墙断壁,炮楼瞭望台,沧桑风化,却仍保持明或清时的概貌,留在崇山峻岭之间。
平常会去的只有北京的冒险驴友摄影爱好者和一些外国同胞,但人家也不会晚上十一点往山里来。
开车只能开到山脚,打开大灯也只能照亮身边。
从停车处爬到长城得两个半小时,宣昶的人影瘦高修长,在车外等了半小时,才看见姜焕走下来。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伸手问宣昶要,“烟。”
宣昶给他烟,又递给他矿泉水。
姜焕手上都是擦伤,天黑又没有手电,夜爬野长城,脸颊上都伤了一块,身上又尘又土。T恤背上半干,嘴唇更是干裂。
姜焕故意说,“我不喝水,我要喝酒。”
他盯着宣昶,想看宣昶会不会生气。可宣昶不像生气的样子,只说了一声“好”,一路平静地开车回去。
姜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水就放在身边,随着车转弯微微摇晃,却一路没被扭开。
深夜的高速没有路灯,姜焕对着窗,只看见一团团树影,通过几条隧道。
又是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家这个说法让他忍不住自嘲。这算你什么家?等你几个月后死干净了,就凭这车这房,宣昶想要第几春就能有第几春。
姜焕去拿酒,打开瓶盖,随便找个杯子装,然后去冰箱翻冰块。
酒倒进玻璃杯,冰块立刻裂开,他仰头喝下一杯,四十多度的酒冰凉地滚下去,又火辣地从胃里烧上咽喉。
这几天他像陷在火屋里,被掉落的结构压,被熊熊大火烧,这种痛落不到实处。有了高度数的酒,喉咙里胃里也被烧灼,他竟然感觉到一种畅快。
姜焕就站在厨房流理台边,把台面当成吧台。宣昶站在门口看他喝掉一杯,把酒杯从他手里拿住,“少喝点。”
他把杯子夺回来,拇指按到杯子里,又端在手上倒满酒,不讲理地往他面前放,“陪我喝。”
人都快死了,还不能发疯?他胸口有两股气不断顶得慌,变成一把锯刀,拉得鲜血淋漓,血rou模糊。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事都要找上我。嫌我这辈子过得还不够难吗。
从来没有祈求过要得到的,得到了。却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即使得到,也很快失去,留不住。
宣昶接过杯子,面不改色,缓缓喝了一半。姜焕把剩下的喝掉,拎着酒瓶,打开梯子,又要往屋顶爬。
宣昶勉强按捺,眉峰稍微下压,看着还是从容镇定。
姜焕成功爬上屋顶,也就是在试图站起身时踢落瓦片。
他站稳了,居高临下打量宣昶,用一种平直的语气重申,“你为什么不生气?”
他站得高,脸颊上的伤和身上的污损反而更明显。宣昶说,“你先下来。”
姜焕嗤笑,“有本事你爬上来,把老子弄下去。”
他喝醉了,懒洋洋的表象下藏着暴戾,像蛰伏着等待捕捉到猎物的一刻,狠狠撕下一块rou。
宣昶不愿跟他吵,转身进卧室。
他也就等了不到半小时,外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宣昶早就做了准备,哪怕姜焕跌下来也会毫发无损,听见砸酒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