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忌良果然冷眼看了过来,丁仲赶紧亡羊补牢,“魏公恕罪,小子张狂了。”
“那群脾气比驴还倔的老头们每每教导自己的学生字如其人字如其人,说什么字体铿锵有力的便是有勇将之风,阴柔缠绵的便算是是文人媚骨,余的字体内有颜柳筋骨,外有鸾飘凤泊,余为何不该是一个堂堂铁面书生?偏要被他们贬成该鞭尸掘坟、该遗臭万年的死太监?”
不知为何,丁仲总觉得在外面可以泰然处之,一面见了魏阉,便常常做出轻率之举,是我急于向魏公证明自己吗?
眼神透着戏谑,往里看的更深则像一块浸在深井内的坚冰——这对眼不知注视过多少人头坠地,鲜血淋漓,也没让魏忌良心软过。
秀气的笔杆被均匀的红漆包裹,随着巨大倒吊墨滴形状的笔头在宽大的宣纸上游走而来回摆荡,握住它的手指安放的位置相当标准,指沟间甚至长着老茧——显示着主人练字时的刻苦与专注。
吴介抓拢五指,只待着筋断骨折的‘咔嚓’一声就能结束一切——
晃,一眨眼贴近,好像歇斯底里地怒骂,又好像喃喃自语:这——只是一场游戏,只是一场游戏,哈哈哈……”
空气里散开了淡淡的栀子花香——铃铛轻灵的碰撞声随风而飘,敲进了吴介的心房。
“小子不负魏公期望,从那老魔手里拿到了药物。”丁仲立刻掏出一团黑色膏状物,双手捧着送到魏忌良桌边。魏阉捏住黑膏,无所顾忌的捏在手心把玩一番最后随意放到桌上。
“啊……啊……”老妇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了,沙哑而绝望,“……凉……”——吴介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成了刽子手手上的砍刀,自然而然就是向着死亡狂奔,除了脖子被拧断的讯号,一切都被隔绝了——
“张以清有什么异状吗?”魏阉眯起了眼,紧紧盯着他。
他没有接丁仲的话,转而问道:“让你处理的事怎样了,药拿到了吗?”
“魏公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乃当世豪杰,又岂是那帮自诩继承士大夫之志,私底下却以阴招弄耸良臣的奸徒可以妄论。”丁仲垂头拱手,拍了一通马屁。
“儿不敢当,多亏魏公教导。”丁仲的腰压的更弯了,欣喜道。
这张脸不算太老也不显得年轻,不那么阴险却有些犀利,下巴比常人尖些也更弯些,下唇突出,倒是上面的眉目俊秀,后脑勺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头顶带着黑纱镶金梁冠,身着御赐的五爪蟒袍——
“异状?
丁仲望到了那副对联,脱口而出,“小儿愿意一试,替魏公解出这横批。”话一出口丁仲便懊悔了,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他咬牙切齿:“疯老魔,我要你死……死……”
魏忌良的神情说变就变,风卷残云般的迅速,一会儿便挂上了含义不清的微笑。
人群的一角突然发生了骚动,一道倩影冲了出来,撞进吴介怀中,拼尽全力要将他推开,从而救下那个老妇人。
”主人把脸转向了丁仲,语气里透露着高兴,神情却依旧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宣纸上写就了一副对联——“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横竖行云流水,撇捺力透纸背的大字工整地排列在两侧,中央底部还空着,留着横批还未填写。
望着那满脸的不屑与嘲讽,吴介勃然大怒,哆哆逼人的杀气从瞳孔暴射而出。
“哈哈,你的话倒是越来越中听了,放在御前,就是皇上也难免欣喜,好,好,是我的好儿子。
终于谈正事了,丁仲松了口气,情绪也稳定下来。
吴介冷冷地盯着他,别过头,失去了折磨老魔的淡定——这淡定全来自于报复的痛快,而现在他离此甚远——手掌猛地就要发力。
主人抬手停笔,没有完全回过头去,目光平静地滑过房间的右墙,墙上挂着山水画,画幅一角契了显贵大气的皇家印章。
吴介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气急败坏地反向掌捆,囚犯白衣再晃,一眨眼便安安静静地盘坐在另一端,阴恻恻地看着他——吴介一跃而起,做好了搏命的姿态,直直冲了过去。
吴介的眼睛一片浑浊,往日透彻的蓝眼像罩上了毛玻璃,瞳孔四周则布满了粗壮的血丝,仿佛弓身的榕树根,杀戮的痛快浓郁欲滴——参杂了白发的黑色长发倒悬,褶皱幽深的老脸透出将死的暮气,疯老魔留给他的嘲讽与不屑凝固般的不变丝毫。
“罢了,余想了许久,也乏了。”魏忌良把笔压在砚盘边,靠到一张太师椅上,托起茶杯咪了一口,茶桌左侧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架,除了香炉茶饼,古玩奇珍,还叠了许多重书册,书角被磨得起了皮毛。
白衣囚犯竟没选择闪躲,而是任由吴介擒住了脖子,在窒息边缘吐出二字,“游戏!嘿……嘿……”
狂怒还未消散,狂喜已汹涌奔来。情绪的天旋地转令他血脉喷张,青筋鼓动,吴介只觉浑身都在发疼,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尤其是丹田处更是充实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