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一个中年人!这时,吴介留意到了他垂落的双手,十指修长,关节锐利,指甲不似常人剪成弧形,而是修成了矛状,皮肤看似苍白,细看则流着青灰色,吴介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魏公,那蝼蚁是诏狱里的小吏,因为值班的地方刚好贴近暗门,便被我拉到了无间道,本来只是一个死蛊,竟能从‘疯老魔’手底下活过三日,小儿见了实再有惜才之意,给他服了阿鼻嗔痴丹……”丁仲没说下去,结果已然明白。
“魏公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乃当世豪杰,又岂是那帮自诩继承士大夫之志,私底下却以阴招弄耸良臣的奸徒可以妄论。”丁仲垂头拱手,拍了一通马屁。
虽说对此早有预料,但冒险戳魏公的忌讳还是考验着他的定力,就怕魏公看破不说破,到时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又难以应付。
“异状?”丁仲果断摇头,按照来路上准备好的腹稿回答魏忌良,“还是被围杀时那般疯状,胡言乱语,什么事都敢做,唯独对他师兄的仇恨不减反增,我也是废了一番力气才逼他就范。”
“是,魏公明察。”丁仲大方承认,忐忑地接受着魏忌良的打量。
“张以清有什么异状吗?”魏阉眯起了眼,紧紧盯着他。
眼神透着戏谑,往里看的更深则像一块浸在深井内的坚冰——这对眼不知注视过多少人头坠地,鲜血淋漓,也没让魏忌良心软过。
这张脸不算太老也不显得年轻,不那么阴险却有些犀利,下巴比常人尖些也更弯些,下唇突出,倒是上面的眉目俊秀,后脑勺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头顶带着黑纱镶金梁冠,身着御赐的五爪蟒袍——
他看到丁仲突然下跪,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开口打断,他知道这个儿子会给他解释,至于结果多半是一件小事。
“儿不敢当,多亏魏公教导。”丁仲的腰压的更弯了,欣喜道。
很快,吴介便知晓了他口中的有趣是什么了,在刘廷桧地牵引下,足足过了两道铁门和当差把持的数个关口,又慢慢走过一条螺旋楼梯,众人才抵达诏狱最底层。
丁仲望到了那副对联,脱口而出,“小儿愿意一试,替魏公解出这横批。”话一出口丁仲便懊悔了,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少爷?吴介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方,那人脸极瘦,两颊深陷,侧过来可以当一盏小碟,五官透露出一种狡猾和女性的阴柔,不着一丝胡须,只有鬓角微白。
“小子不负魏公期望,从那老魔手里拿到了药物。”丁仲立刻掏出一团黑色膏状物,双手捧着送到魏忌良桌边。魏阉捏住黑膏,无所顾忌的捏在手心把玩一番最后随意放到桌上。
原来那不是什么好奇,而是某种预感——自己近来常梦到师父骆九教导他时严肃的脸庞,又不时梦到他交代遗言时瞳孔里的不甘和懊悔,每每梦醒,差服都被冷汗淋湿。
丁仲顿觉后脖一凉,冷汗似新生的早苗拔地而起,布满了皮肤。
不知为何,丁仲总觉得在外面可以泰然处之,一面见了魏阉,便常常做出轻率之举,是我急于向魏公证明自己吗?
”主人把脸转向了丁仲,语气里透露着高兴,神情却依旧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魏忌良目不转睛地听着,丁仲猛地抬头看向他,魏阉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终于谈正事了,丁仲松了口气,情绪也稳定下来。
“哈哈,你的话倒是越来越中听了,放在御前,就是皇上也难免欣喜,好,好,是我的好儿子。
他没有接丁仲的话,转而问道:“让你处理的事怎样了,药拿到了吗?”
魏忌良的神情说变就变,风卷残云般的迅速,一会儿便挂上了含义不清的微笑。
“罢了,余想了许久,也乏了。”魏忌良把笔压在砚盘边,靠到一张太师椅上,托起茶杯咪了一口,茶桌左侧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架,除了香炉茶饼,古玩奇珍,还叠了许多重书册,书角被磨得起了皮毛。
刚才的偶遇却透露着宿命的纠缠——吴介,终有一天会见识到。
“他能从‘疯老魔’手里活下来?”魏忌良突然发问,丁仲刚要开口,魏阉便自问自答地说,“那确实有些本事,不过你说惜才就有点滑稽了,是想培养他当你的心腹吧?”
“请魏公赎罪,小儿私下将魏公赐予的令牌赠予了他人。”丁仲顿了一下,却没等到魏忌良的反应。
鄙人可以立马把春台班搬到这里,看完了,少爷今晚就下榻寒舍,鄙人为少爷备了不少乐子,都是中原少见的货。”刘廷桧对着红袍官员恭身,作揖,垂头,比吴介更加熟稔,苍白的胖脸上挂着鲇鱼须,飞鱼服和革带都掩不住他那便便大腹。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眼前的小当差,依旧笑语:“哎,区区戏子怎入我等眼中,待会的表演才真正有趣,这小差面相颇俊,而且手脚如此麻力,不如……”
魏忌良果然冷眼看了过来,丁仲赶紧亡羊补牢,“魏公恕罪,小子张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