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一句婆婆,叫她老泪纵横,颤抖着抬起手,摸我的脸颊和眉眼。
“慧妮儿呀!我的慧妮儿呀!”
她摸着我的模样,说我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
我给的丝巾还留着吗?
秋天风大,别忘了戴啊…
慧妮儿…
慧妮儿啊…
她是哭着在我这里离开的,中午自己下了一碗汤面,多添了一份牛rou进去,还说今儿就是格外饿得慌。
晚上约好了和老头一起去跳舞,还穿上了漂亮的新衣裳,是我前几天逛街时买给她的,她喜欢的不得了。
拍着我的肩膀问我怎么这么会打扮。
说好了要艳压群芳的,可偏偏走的格外安详。
屋里闯进来半截斜阳映照在她的脸上,老太婆闭着眼像是睡着,双手交叠在小腹,脸上还有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拉住她的手,才发现人已经僵硬,桌子上还剩下半盏凉茶,她来不及喝下。
老太婆这辈子无儿无女,和梁川一家依偎着生活,晚年算是安乐。
离开这年正满七十六岁,没受病痛折磨,中午吃了半斤牛rou,早一些的时候还翻墙过来看我。
如愿的听我叫她一声婆婆,换来眼泪许多。
然后叫我慧妮儿,提醒我:“天凉了,你要多添一件衣服。”
“慧妮儿,多添一件衣服知道吗?”
“天凉了啊…”
我猜这个时候,她已经把黄泉路都走过,毕竟她一直都是个矫健的老太婆。
也一定和想见的人,相见过。
慧妮儿,天冷了,你要多添一件衣服知道吗?
这句话,她终于可以和她说。
也是无儿无女的原因,她的离开也只被几个人记得。
来送别她的人很少,算上我也才三个。
孟怀抓紧我的手,说又一个人离开我。
姚安姐,为何人生总是分分合合。
太深奥了,我哪会知道这些,只是抱一抱他,说迟早会再见的。
梁川倒是一言不发,但他很难过,最后一个见过他少年时光的人,也离开了。
再也不会有人说,家里兄妹三个,属他吃苦最多,总是一身伤疤的躺在床上,问我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煮一锅汤面,他能吃好几碗,然后又跑出去,那么小的年纪,独自扛过了这么多…
我知道他很坏,可生活对他也从未善待过,那么小的孩子就出去跟人拼命,没被人心疼过…
大家只会说梁老板名不虚传,今日有幸能和您见一面,是鄙人之福气,如今在燕京市里放眼去看,能有几位敢和您拼一番!
老太婆走了,那些咬紧牙关、头破血流的岁月,也都随风而去了…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梁川那珍贵无比的少年时代。
南仔湾闷热chaoshi,少年穿着白色的背心把门推开,屋子里透进太阳的光芒,许纯慧领着孟怀抬头去看,老太婆坐在地上摘菜,说你怎么才回来…
你妈还没吃饭,我煮碗面,你给她送过去。
他站在院子里,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那里有人认得他,说您就是呼风唤雨的梁老板?
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什么都留不住,人走到最后,只是盒子里的一捧灰尘而已。
那些戎马倥偬的日子,终究是要过去,再也不会有人说梁川是个好孩子。
时光的洪流把一切都冲散了…
骨灰盒那么小的一个,双手接过,合着几步路的地方他神色复杂的抬头看我。
我看到了,他的神色晦暗不清,眼里有泪花闪过。
“现在是零几年了?”他居然这样问我。
我一怔,告诉他:“现在是2020,庚子年。”
然后我挤出一个笑,希望他能别这样难过。
可梁川是愣了很久很久的,然后悄悄的红了眼眶,把头撇过。
“知道了。”
他这样说。
落叶归根,人到弥留之际似乎都要有一套这样的说词,很早以前翟香芹就翻来覆去的念叨,她要是有这一天,就给她带回南仔湾去。
还怪梁川给她领到这里来,破地方还没有南仔湾一半的有趣。
我得回去。
我得埋在那里。
那是南仔湾啊,那是南仔湾啊…
是她又爱又恨,流血流泪的南仔湾啊…
回去的那天是个很晴朗的日子,梁川已经不在忧虑,只是还有些打不起Jing神来,我第一看到他这样难过。
怎么说呢…
像个找不到归途的候鸟,有点迷茫,也有点惊慌。
长指拢过火光,我点一支烟给他,梁川要比往日憔悴,下巴上长了些许胡茬。
我在他面前坐下,他便让我让我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