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府门外,守在门前的门丁匆匆上来,撂好马凳迎他下马。府里主道的灯笼还挂着,油皮纸上一水儿福禄寿的红字在夜色里摇摆,子兴提了灯过来,对于师无算,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慢慢地在前头走。出于安全着想,昭王府里最近砍了几颗树,推了几处茂密的灌木,院子中显得空荡荡的,一眼便能望见起伏的云墙。伏霄此时困意沉沉,打着呵欠,眯眼往寝居过去,主仆两人经过角门,忽然听见白墙黛瓦下,似乎有人轻声低语。伏霄侧耳细听,是小姑娘的声音,原来是府中两名使女对坐在角门边,细细碎碎地念叨着什么,有时低低的絮语飘来,似乎夹杂着“子兴”二字。见子兴提着灯,两人受惊兔子似的蹦起身,一下子看见后面的伏霄,更是慌慌忙忙福了福,昏暗的灯火中,似乎脸颊飞着红。伏霄看看身边的子兴,嘿然不语。子兴毕竟,也是个尚未娶亲的青壮男子,王府里有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伏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不过,不插手他人的姻缘,一向是龙君的原则,此事理当顺其自然,只在该点拨的时候,稍加点拨即可。想到此,龙君对子兴微妙一笑,后者却并未弄明白,还道是今日师无算之事,王爷对自己的那一番见解颇为满意,便也没多有表示,继续闷着头向前走。那角门边的两名使女见他们走远,才松了一口气,心跳仍是砰砰有声,几乎要从胸腔飞出。她们怀着心思,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你当真看见子兴烧书?”“当然了,我当时,就在他屋里收捡,他忽然进来吓了我一跳,一下子慌不择路地躲在床架后面。现在想,我又不是偷摸进去的,怎么就见不得他了?”说到此,脸颊还隐隐生烫。“你这丫头净马后炮,你再给我说说,你怎么认出那本书的?”“哎呀,就是……在我表兄那里见过,正旦那天探亲时,我见他鬼鬼祟祟看书,上边一男一女的绣像……我可忘不了。我后来知道,那是本西厢,还是名家的珍本,我那日看见的图,就和今儿他烧的一模一样。”少女充满忧愁道:“你说,他瞧那书是为什么?”“怕是同你一样,思春!”“臭丫头,我撕了你的嘴!”两个韶龄少女嘻嘻哈哈,扭在一处,昏黄的灯光里,谁也没注意到,角门外有阵细细的动静,趁着一阵风的掩护,倏地消失无踪了。 龙虎乱13夏日时,昼长夜短,极热的时候,随着风滚来的热浪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困意。
屋外站着几名侍卫,面无表情,如雕像一般分散站在庭院四个角落。季叔玄捻平了袍摆的衣褶,仰面躺在一张竹摇椅上,时不时摇着折扇,闭眼假寐,仿佛并未察觉到院中监视他的人。他手边点着一炉鹅梨香,香炉放在几案正中位置,一缕轻烟正随着不紧不慢的打扇动作四处逸散,倏然一阵狂风卷至,这阵勉强还能看得出形貌的烟气,便骤然消弭无形。季叔玄轻轻皱眉,倦懒地看向来人。贺文逸身着亲王的金红袍服,额上沁出点点汗珠,饶是跑得力竭,两眼仍绽出绿光,浑身散发一股求贤若渴的气息,“军师,果然叫你料到了!”他脚一踏进来,院中的侍卫便都如鬼魅一般散去。面对此等目光,季叔玄感到身上的皮都紧了一紧,手中折扇并起,轻点了一下身边的椅子:“王爷,请坐下说。”贺文逸并未在意他是否行礼,掏出巾子擦着汗道:“我说怎么这么凑巧,原来真是十六布的局!今日我看戴博真与老十六在朝堂上眉来眼去,我就知道了,季先生果真是受他们诬陷。”又是一副扼腕的神情,“好险中了他们的离间计!”季舒玄掀动眼睑,似笑非笑道:“王爷辛苦。”至于容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悟出这一道玄机的,自然不是靠在朝堂上定睛这么一看。昨夜,容王殿下的探子趁着夜色,悄悄潜入了他十六哥的府邸。然而昭王府光秃秃的庭院,根本无法藏身,探子愁眉苦脸在昭王府外的围墙上转了一团,也没找到可乘之机。谁料天无绝人之路,角门外两个使女的无心之语,居然令他顺利交了差。贺文逸于是顺着藤儿,揪出了他十六哥这一只瓜。这多少让贺文逸有点吃惊。以往看起来最面最好拿捏的老十六竟然转了性,他忽然十分后悔,没在他十六哥求仙欲望最浓厚的时候推波助澜一把,找个荒得冒烟的“仙山”把人一铲土埋了。紧接着,他又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这老十六在他们兄弟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耕耘这么多年,一朝忽然转性,莫非以往只是做做样子,等到成了气候,再亮出屠刀,将他们几个对手杀个猝不及防?又或者,他早已经暗中与某个亲王结为同盟,打算合围并歼?贺文逸背后一阵热一阵冷,仿佛已经听到自己这位异母同胞的霍霍磨刀声。一时间,贺珠白陡然成为悬在贺文逸头顶的一把利刃,令他坐卧不宁,恨不能立刻杀之,才能令人心定。贺文逸呱呱侃了一通,只说自己如何尽心尽力,丝毫不提自己原本打算将季舒玄逐出容王府的决意,也丝毫没有提他安置在此间,紧盯季叔玄的那几名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