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时却不期然见到了那白老虎,不知道被谁欺负了,书卷散落一地。他倒是化形很早,可惜不怎么Jing进,一对毛耳朵还立在头上,大概没发现伏霄正在暗处观察,埋头捡拾着散开的纸张。伏霄瞧了片刻,怎么看怎么觉得对面是根小苦瓜,默默将鳞片展了展,浮在半空慢悠悠地游过去,泛着金属色泽的趾爪点了点他的肩头,丢下两页手抄经本,一本正经道:“虎兄,此物是我在山崖下所捡,可是你的东西?”后来相处久了,伏霄意外地发现檀光竟然非常对自己的胃口,他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等小古板相去甚远,十分有趣,时常语出惊人,难得的是课业尤其拔尖,伏霄常常借来誊抄一番,改掉几个字,上交糊弄。至于涵虚洞的其他同窗,大概都渐渐晓得了檀光有伏霄罩着,甚少寻他的麻烦。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三四百年。这百年间,伏霄也逐渐弄清楚了虎族现下的处境。自古神相继凋零之后,天道重组,为了填补神位的巨大空缺,一些小妖也有资格升格为仙,乃至成神。按理说,天道在上,损有余而补不足,神君这个东西,出现的应当是十分均匀,至少不能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可惜虎族不知是触了哪里的霉头,近千年之中,熬过淬骨锻魂,升格为神君的寥寥无几,中间虽出现过一两个,也都短命早死。自然,这种修炼之事,的确有天纵奇才的外例,只是此等狗屎运并没有降临在虎族头上,反而让伏霄捡着了。伏霄自龙蛋中孕育,无父无母天生地长,生来便带神格,破壳第一日,乌泱泱的龙群盘旋在他栖身的黑岩下,齐声唤“神君”。震得北水深渊下掀起巨大的波涛,也震得当年幼小的龙君瑟瑟发抖,一个劲往蛋壳里钻。此举不难理解,多一位神君,那么北水龙族便多了一份依仗,此道理用在虎族身上,同样适用。是以虎族如今在兵强马壮的众族仙妖之中,宛如一颗霜打的茄子,实在很难抬得起头。虎族当年的虎君便依托观玉谷的地势,设下三重入谷关卡,以防有不轨之人趁火打劫,将虎族老窝一锅端走。为了修行,年轻的时候,伏霄也千方百计给檀光出过主意,譬如两人去涵虚洞山上殊为寒冷的仙潭泡一泡,再去崖头吹一吹灵山上的仙风,以求揠苗助长。然而,除了跑肚一旬,并无任何益处。伏霄不信邪,又从人间古书中得知以形补形之法,料想神君的须发之类也是大补,便潜伏在族中几位神君身边收集龙须数日,又咬牙拔了自己颌下的幼嫩龙鳞,混着仙丹仙草熬了一碗浆水,笑yinyin哄檀光饮下。虎君从小就是谦谦君子,不大说得出重话,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委婉道:“我已辟谷。”伏霄含笑道:“涵虚洞的神君们也都辟谷,还不是嗑仙药呢,这一碗堪称日月Jing华,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只恐无福消受。”
伏霄听罢,似懂非懂,眼睛微微发亮:“你知道我的苦心便好,熬药虽辛苦,到底是我的好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没什么无福消受一说,快喝了吧!”檀光看着这碗无火自沸、黑中发绿的仙药,困惑道:“难道我真的得罪了你?”伏霄露出受伤的神情。檀光只得缓缓道:“你说涵虚洞的神君们也饮仙药,却不曾见到他们食补太过,鼻血满地的场面……何况这仙药也讲究药性,寒热不相容,若是选错了药引,反而误事。修行之事,譬如水滴石穿,急不在一时。”“好吧,”伏霄被说动,“看来,修行还是要持之以恒,日复一日方可行。”檀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百代光Yin倏尔而过,到了檀光化神之期,观玉谷中大小猛虎纷纷避让,等待神雷降临。在观玉谷的虎族之中,檀光是近千年来最有希望修炼为神的一个,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入涵虚洞求学。当日神雷降临之时,观玉谷上下屏息以待,从地底的缝隙向上看,谷中光线一片枯黄,整座山谷在青紫雷电的映照下,脆弱得宛如纸片。只可叹,虎族此次依旧运势不至,再一次失败了。“下回再尝试便好,这没什么的。世上烦恼事何其多,一桩一桩去怄气,岂不怄死在这里头。”檀光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等待的这一过程,何其煎熬。伏霄默然不语,陪着他养伤,顺便锯了几株珊瑚、掏了数枚蚌壳扛来观玉谷,装点宫阙。待檀光伤愈,两人又去凡间散心。观玉谷处于仙凡两界相交之处,去往凡间顷刻就至,彼时正逢元宵,金吾不禁,街上人声鼎沸,灯火如河流涌动。两个俊朗公子哥携手乱逛,到底是扎眼了些,总有小手绢儿小果脯往他们身上砸,伏霄看准时机穿出人群,找了间屋顶坐上去,迎着飕飕西北风,看脚下灯火如龙。伏霄感慨:“凡间这么多好东西,凡人却只能活几十年。他们说朝菌不知晦朔,殊不知我看他们这几十年的寿数,也如他们看朝生暮死一般伤感。”檀光道:“你来前是读了什么酸书?伏霄斜倚在屋脊一侧的鸱吻边,“随口慨叹两句罢了,想到凡人相伴,再深厚的情谊也不过数十载,便觉得可惜。”檀光打个呵欠,懒洋洋道:“岂不知凡间亦有相看两厌一说,长久相伴,也有厌烦之时。那些吵起架来的,猪嘶狗嗥一般,你难道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