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霄轻咳一声:“只恐叨扰了。”“这不妨事,请随我来吧。”檀光欣然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莫名其妙的,龙君心中,又浮现一丝近乡情怯的紧张。此次厚着脸皮入谷,他原做好了受刁难的准备,也想象得出檀光冷脸的模样,但是檀光如此云淡风轻,却更加令人难受。遂凭空变化了一把扇子,捏在手中转来转去,好过傻乎乎跟在虎君身后,无事可做,无话可说。往深处去,就是檀光的住所,他一向喜欢安静,这一路上只有金铃轻响。神殿倒是没怎么变化,伏霄走了一阵,心头涌出万千回忆来。“当年住过的寝殿,如今还是这般。”檀光步履微顿,颔首道:“龙君好眼力,倒让我惭愧了,神殿千百年未曾改过格局,客舍的寝室也许久不曾修缮了。”伏霄把笑容一收,扇尾点点掌心,审视这座寝室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忧郁。进了内室,环视一圈,见摆放的用具皆为簇新模样,又道:“我当年的东西……”“龙君留下了何物?”檀光回首,笑容谦和有礼。年少时同在涵虚洞学艺,伏霄不喜北水那个寒冰窟窿,故而时常赖在观玉谷久住,一来二去留下不少自己随身之物,眼下这间屋子,当初被他住了数十年,一砖一瓦都眼熟得很。留下的东西倒多,一方人间淘得的古砚台,几张信手涂抹的松竹图,两管拿自己掉下的龙须做的湖笔,成色无暇的白玉山、形状极好的松塔,还有人间艳书刻本数套、元宵时龙虎花灯几盏,贵的贱的,难以厘清。当时匆匆离去,压根没想到这些,一晃竟过了五百年了。此时若尽数报来,显得堂堂北水龙君多小家子气。他只好闭嘴不提此事,折扇在手中转了两圈,随口道:“不是什么重要物件,管他放在哪里,五百年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檀光移开目光,淡淡嗯了一声,“明日兰折长老归来时,本君会遣人来知会龙君。若无其他事,今日便这样吧。”他转身要走,干脆得很,不复适才的谦和有度。后面伏霄反而犹犹豫豫了稍时,在虎君踏出去的前一刻,开腔道:“近日你族中,难道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何这么说?”伏霄对上他漆黑的双瞳,坦荡道:“方才遇见虎君时,我便注意到了。你眉间有一道青黑痕迹……莫非是,修出了心魔?”这话里的关心是真的,檀光还未回答,他便又恳切道:“我们师出同门,说不定能助你度过此关。心魔到底是凶险之物,多少前辈都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切莫掉以轻心。何况观玉谷的结界全赖你的神力维持,更加不能大意。”他言辞真挚,檀光听完,只是揉了揉眉心,轻描淡写说了声多谢。“观玉谷与本君都无事,龙君多虑了。”伏霄只得道:“这样便好。”虎君干脆利落地踏了出去。
直到铃音完全散去,伏霄才如释重负地松下两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撑腮,怀着不死心的目光再次打量了一遍这间寝室。半刻之后,他仿佛是犟上了劲,又变出几只小飞虫,四处探寻了一番,确定此处的确是没有留下自己一点生活过的痕迹了,方悻悻作罢。想到檀光刚才淡定自若的模样,心口又是莫名一抽。念念不忘,像个笑话。他轻叹一声,伸手点在心尖处,感应那一处空荡荡的位置。说是来借镜,可是究竟有没有存旁的心思,伏霄其实一直回避去想。若说有,倒也忍了五百年两不相见,若说没有,他适才在花圃之中却被那幻象所迷。实话实说,能再进观玉谷,已是意外之喜,龙君也未曾再有奢望,可偏偏是在此处,旧情旧景,方才更见了旧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情愫、动了点不能动的心念,委实难免。这般左思右想,也理不清头绪,只得黯然长吁。今日局面,皆因他一念不查,行差踏错,追根究底起来,实在怨不得谁。少年意气,最是无用。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隔日更~ 龙虎乱3这世上飞禽走兽,皆有年少时。万物降生于世,自有天定的机缘,又因后天境遇各不相同,于为人处世一道上,自然各有差异。有的人生来富足,行事当然自由自在无所顾忌,有的人一无所有,难免思前想后投鼠忌器。若能悟得这一层,将本心从这些桎梏当中跳脱出来,才算真正跳出三界外,功德圆满,得大造化。伏霄听得这个道理之时,正以龙形盘在涵虚洞的课桌上打瞌睡,故而听了个浅显大概,也并未将此理往心里去,昏昏然之时,耳边飘来同窗咬耳朵的杂声。“虎族那个小子……”“……是吃了苦头,不敢来了吧。”伏霄抖抖鳞片,抬起眼皮,从记忆中拼凑出他们所说的那个对象。虎族送来的那个通体雪白的小虎,名叫什么……檀光?记不大清,反正毛茸茸的一个小团子。虎族如今衰微,好几代出不了一个神君,谁都能踩上一脚,不值一提。伏霄睡意未散,又懒得听讲堂上的那位神君讲经,于是听边上同窗闲聊打发时间。几名同窗愈说愈过分,发出隐隐的笑声,伏霄侧耳听了阵,实在觉得无趣,又陷入黑甜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