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天清云淡。通往汀州府的官道上,一支连绵上百车马的商队缓缓前行着。众多高大魁梧的骑士中,惟有一骑与众不同,马背上是个清新俊逸的少年郎,他年约十六七岁,却似高山之泉、林间之风,令人见之不由忘俗。“谢公子,前面就是府城了。”少年身侧一骑扬鞭一指,扭过头来冲他言道,“汀州为东南之冠,府城为汀州Jing粹,昔日永昌年间,汀州府还曾出过天赐祥瑞呢”说话的青年年约二十二三,马背上身姿挺拔,相貌尚算英俊,气质神态十分沉着。被唤作谢公子的少年听闻“天赐祥瑞”,眉头微不可察一蹙,旋即笑道“这一路山高林密,还得多谢诸位带我一路,凭我一人,即便不曾失道,也得颇费时日。”他笑容爽朗,言语真挚。众人不由受宠若惊。依旧是最先搭话的青年骑士连连言道“举手之劳,当不得谢公子如此。能结识谢公子这等俊彦,倒是在下之幸”他的话并未引来其他人的不满,周围众人皆是跟着点头,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作为商队领头人,家主嫡次子的刘周在这支商队中向来威信颇高,无论身份、能力,抑或性情,都已获得上下一致认可。然而他与这位谢公子却是远远不能相比。这可是一位年纪轻轻的举人。他的年龄便意味着前途远大。若非见过货真价实的官府文碟,众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竟然会遇上这样一位贵客,指不定来日对方就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哪怕他不在举业上继续用功,只凭目前的功名,都有望成为一县之主况且一路走来,见过这位谢公子言语谈吐间流露出的风采,众人只觉平生所见的读书人皆不如他,越是相处越觉其人不凡。刘周便是如此想的。他家富甲汀州,生意不说遍及四海,也算贯通南北,十余岁便随商队跑南闯北的刘周所见人物不知凡几,结交者不乏官宦子弟,却无一可及这位道左相逢的谢公子。刘周相信自己的识人眼光。在他看来,此番行商一趟,这份意料之外的交情或许就是钱财之外的最大收获。因着刘周提了一嘴天降祥瑞,随行的一众护卫想起当年这桩事,不知是谁先开口“我记得是十一年前的旧事了。第一个上报的渔户得了好大一笔厚赏。都说他回乡后置田置宅,娶得美娇娘,好不快活”“我听到的消息分明不是如此。是那人带着赏赐返乡路上不幸为山贼所害才对。”“嗐见了祥瑞,又白白得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这是天大的鸿运有这等大运在身的人,哪里那么容易为贼人所害”众人越说越是羡慕,说到后面不由纷纷畅想起自家若是也能天降横财该是何等美事。在他们无法触及的另一重空间中,一只通体毛发银白的胖狸猫眨巴着圆而亮的灰蓝色双瞳[宿主,他们说的祥瑞该不会就是咱们见过的那个吧这也太巧了。]“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应该是的。”谢拾对当年这桩闹剧记忆犹新,他也是由此才彻底意识到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选择。一转眼十余年过去,连皇帝都换了两任,谢拾自身的境遇亦是天翻地覆,却出乎意料地听闻当年旧事,一时心情颇为复杂。好在话题很快便翻了篇,眼看府城近在眼前,归家心切的众人不免说起这一趟行商的收获,念及家中等待的妻儿老小。有单身汉惦记着ji馆的相好,本欲与同伴开几句荤腔,目光触及一旁的谢拾与刘周二人,忙不迭将涌到喉头的话都咽了回去。假正经的读书人不在少数,但眼前这位谢公子明显不在其列,可别污了举人老爷的耳朵,平白招来二公子一顿责骂谢拾自是不知他们的思量。说来此番他并非孤身一人上路,身边还跟着一个nainai老徐氏派遣的“小耳报神”。许是谢拾赶考归乡后狠狠夸了石头一顿,老徐氏亦觉得石头外粗内细又老实能干,是个好手。担心孙子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的她索性又让石头跟着谢拾一起出门。谢拾思来想去,并未拒绝。哪怕能与镖队和商队一起上路,说到底一个人离家千里对他而言算是不小的考验。激动的同时,谢拾心中亦有几分忐忑。有个熟人在身边,哪怕是说说话也是好的。此前为准备游学,谢拾已相中一匹脚力极好的大青骡子,如今有了青骊,这匹空出来的大青骡子自然而然就给了石头来骑。谢拾与刘周在前面并肩而行,听后者介绍起汀州府的人物风光。骑着大青骡子的石头慢悠悠混在队伍后方,脸色也美得很。谢拾是第一次离开湖广,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他虽也跟着人牙子辗转过几个州县,可每次赶路都行色匆匆,又惶恐前途未卜,何曾有欣赏沿途风光的心情然而,短短数月,随着谢拾一路行来,后者在闲暇时抽空教会他不少常用字,还让他学会了偶尔享受生活,而不仅是生存。身下是稳稳当当前行的大青骡子,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晴空,旁边是随行护卫的说笑声,前方是青骊上少年悠哉悠哉的背影。
石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以他浅薄的见识,很难说明白自己心底的感受。去过省城,又随谢拾出游数月的他,自觉如今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将来回去又能讲与关照他的老两口和村里的大家伙听了。上回他随谢拾赶考归乡,老徐氏便不厌其烦问及赶考的细节,而村里的老老少少亦对遥远的省城充满好奇,他们不好烦扰解元郎,被找上的自然是石头,以至于后者不知不觉人缘便好了一大截。而本该是异乡的二桥村,竟是悄无声息取代他的故乡,令石头心中生出许多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