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晚上,小少爷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却发现丈夫坐在床头捧着书,见他出来,便将书合上放在手边的胡桃木色床头柜。
“怎么不擦干点呢。”
丈夫自然地将他拉到身侧,接过毛巾给他细细地擦拭头发,修长的手指打圈按摩着头皮,小少爷有些困倦地眯起眼——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呢,迷迷糊糊间的想法又把他惊醒。
“我要睡了。”小少爷头发剃的短,不过半刻也就干了。他从细致的服务中抽身出来,翻身埋进松软的床铺,单单露出一双眼睛。
他本意是要赶人的,不曾想身侧的被褥忽然凹陷下去,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一副温热的躯体躺了下来,手臂的肌肤紧贴着。
“是该睡了,今天累坏了吧。”床头的台灯被拧灭,昏暗中,丈夫侧了下身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安抚似的,“睡吧。”
“不——”小少爷尚且还没真正搞清楚今天那纸结婚证究竟意味什么,竟打算直接开口赶人。
“睡吧,北边不比你娘家,这会儿正冷着呢——街上也没那么热闹,今天是不是无聊?改天带你去见个好玩的,嗯?听说是一帮子人唱戏呢,把一对老头老太太拉到台上,往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底下一帮小年轻拿着带刺的树枝——”
察觉到小少爷也侧了回来,手掌握上自己原本搭在腰上的腕,丈夫这才微笑着止住话头,将整个腰身都圈进臂弯,“困了?”
怀里的脑袋以几乎瞧不见的幅度点了点头,咸苦的ye体“啪嗒”砸在被衾,再微弱的啜泣也躲不开枕边人的耳朵。可丈夫也只是用手指蹭了蹭他的后背,亲昵的动作,只是没什么安慰的意思。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两个人拥的再紧也无法回温。
庭院里差人种的山茶不过才初露苞,今夜就叫突降的白霜打蔫了。厚实层叠的艳丽蕊瓣,或许终究等不到见得天日的那刻。
***
又是一天了,小少爷今日醒的格外早些。
他走到窗前,将厚重的帘子拨开来,水汽凝结的窗外,模糊地映出一片白霜来——又降霜了,他想着那夜后日渐颓败的山茶花,莫名哀戚。
丈夫也被光亮闹醒了,走上前来把他牵了回去,“怎么不多睡会儿。”,语气罕见地的黏糊,大抵是还没清醒。小少爷扭头躲开蹭上脸颊的唇,眼神仍对着窗外,用沉默应答。丈夫也不恼,只是拥着他,指尖圈着小少爷的食指指根不住摩挲。
好在午后出了太阳,丈夫将报纸一折,招呼倚在贵妃椅上的小少爷,“不是说要带你看热闹?”他似乎心情不错,脸上不是惯常清浅地恰如其分的虚伪笑面,现下瞧着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悦。“趁着日头好,出去走走?”虽说是询问,可他已经拿起小少爷的羊毛大衣和围巾,俨然是要出门了。
总是这样。
小少爷扭过头撇撇嘴,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被牵出了门。
这段时日丈夫除了与他同床共枕外倒是没再有其他异动,偶尔的拥抱牵手也尚且在正常范围内。或许……或许他对男人本来也就没兴趣呢……一番自我安慰后让小少爷暂时劝抚住本能不安的心。
可惜他为了掩盖紧张而四处摇摆的视线,竟没有捕获到丈夫的眼睛中某种期待的、隐隐闪出恶意的情绪。
回过神来,却见一群身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互相招呼着从身边匆匆掠过,话语间听着还是稚嫩青春的模样,奔走间似乎都带起一阵轻快的风,让他周身滞涩已久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视线顺着他们走去的道路延伸,似乎是公社的方向,离他们并不算太远,一堆人围聚着,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你瞧。”丈夫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另一侧——身着深黑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被两个扎着武装带、穿着不太合身的草绿色军服的的小同志压向人群,说压似乎又不太合适,即使双手被麻绳捆缚在身后,那男子也昂首挺胸的,只是场面颇为滑稽——脑袋上顶着纸扎的尖头高帽,脖子上吊了块牌子,用黑墨水写了些什么在上头。
“他、他们在干什么?”
他回国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他还未对这个故土形成一个新的、完全的认知。甚至匆匆见了父母一面就被送到丈夫家,没人能给他解释如今发生的一场怎样的巨变,又是因何而起。他只知道,他的父母还有一些同样无辜的人,正在遭受莫须有的污蔑和摧残。
“哦?唱大戏呀。”丈夫颇为贴心地向他解释,“一名大学的教员,原本从事翻译工作,你知道的——翻译到的东西,总不会讨所有人喜欢。”他牵起小少爷方才挣脱的手,“今天原本是他和妻子的周年纪念日,真新chao的说法,我们以后也过过,嗯?你会喜欢的。”手心被他贴到脸侧,小少爷这才发现丈夫的脸颊似乎太凉了些。
“嗯……扯远了……原本在和妻子享受午餐的教员,忽然就被人抓了出来,套上一顶什么‘右倾机会主义’的高帽,这不,正到重头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