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叹了口气。
虽说今天出了一天的太阳,可毕竟是冬夜,寒气侵人。太福金紧紧攥着大氅,忽然仰头,看见一轮明月正悬挂于天幕,那清辉皎洁澄亮,和从前很多很多个夜晚一样。
夫妇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彼此搭着伙过日子。在遇到大危大难面前,有个人陪着一起捱,也就不孤单,不寂寞。那些海誓山盟、难舍难分,能在柴米油盐里消磨多久?最可靠又最诚信的话大抵也是这样,他想护着她,虽然彼此都很难捱,可是有一个人作伴,就有了挺过长夜,等待黎明的勇气。
摇光那孩子,她是看着长大的。聪明,机灵,和成明扯远些也算是青梅竹马。百年望族家的姑奶奶作配他们铁帽子王不算辱没,起先老端亲王和她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风云变得比人快,人世间的兴衰际遇,本就无常,非人力可强求。
把这些不大美妙的想象给统统驱散掉。他聪明地换了一种思路, 也许他哥子不知道,慈宁宫的人也不知道,于是派她来养心殿送东西, 又也许他哥子早就知道, 慈宁宫的人也早就知道,于是慈宁宫的人想要缓和她与哥子的关系,派错错来送东西,保全她一命。
到底有个明白人,觉得大事不妙,麻溜儿回禀了太福金。太福金不知道她这宝贝儿子正抽什么风,到底是亲生的,放不下心来。亲自裹着披风在他门口远远儿看了。只见她那宝贝儿子正乐得把鞋也脱了下来,对着中庭的雪人一通乱砸。那雪人早已被砸得七零八落,然后她那宝贝儿子开心得跟什么似的,拍拍手,回房睡觉去了。
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少年侠气,爱憎分明。
那也是在老端亲王过世后,她听成明第一次谈起他阿玛。这一对父子倒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一见了面就跟乌眼鸡似的要吵架。她作为中间人,起先还觉得这样不好,居中调停调停,后来觉得没必要了,反正她儿子聪明又机灵,老子真抄起家伙要打他也能跑,三十六计最后一计他学得比谁都好。故而她也不劝了,多费劲啊,有这个空当不如约几个姐妹组一场牌局,还能多个几两银子的进项。
一刹那间仿佛无数往事纷涌而来。
她那一向不着调的儿子却突然严肃起来,眉宇间多了几分难以窥见的悲伤。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很郑重地对她说:“妈,我等不了。我没了阿玛,她没了家。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可我想要护着她,能护一天算一天。”
不过梦里的事情谁能够决定呢?也许他今儿又梦见别的了呢。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说干就干!只见小端亲王一个鲤鱼打挺,二个蟒蛇出洞,迈着矫健的步伐阔步走到屋外,倒把守夜的小厮给吓了一跳,把持不住,嚎了出来。
他于是裹着大毛衣裳,就着残雪在院儿里堆了个雪人,用毛笔笔杆子在雪人身上刻着额讷和绰奇四个大字,然后团起雪球,一个劲儿往雪人身上砸,越砸越快乐,砸得哈哈大笑,甚至叫小厮也跟着砸,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由他吧。”太福金说,“自打他阿玛过世后,他很久也没有笑得这样开怀了。”
其实要是能捱到放出宫来,她也很乐意让成明娶到心仪的姑娘。毕竟在这个年月,能碰着个知根知底的体意人过一辈子,也算是完满。故而她也曾劝过几次成明,大丈夫不逞一时之快,可以徐徐图之。左右现下人在宫里么,咱们等上几年,这几年里就算万岁爷给你指正头福金,额捏也到慈宁宫,去养心殿,给你推了,好不好?
小端亲王也被唬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跺着脚,嚷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还不快给我拿大毛衣裳来!”
其实从宫里捞人何其困难,若真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便也就罢了,可是偏偏不是。她这个宝贝儿子横冲直撞到现在,撞出过不少坑坑洼洼,也自己撞着撞着长大了。太福金不是没有问过,自打舒宜里氏被抄家的消息传到王府,她那儿子就动了要找人的心思。其实远放宁古塔还好捞一些,可天不遂人意,偏偏派出去的人说七姑娘压根儿就没去宁古塔。舒家出事的当天,一架马车就把人拉进了宫里。太皇太后毕竟心里是念着她的胞妹的,舍不得一路疼到大的娇姑娘受那样大的苦。可是宫里未必就是个好地界?太皇太后在一日,尚且还能够庇护她一日,宫女二十五岁就要放出去配人的,太皇太后能护她一辈子吗?
带着这些惆怅、期许、愤怒, 小端亲王在帐子里辗转反侧, 长吁短叹,悲哀地发现自己又睡不着觉了。他心里恨啊,鄂托两家简直就不是人,他今晚一定要好好做个梦,让自己把那两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头子踩在脚下,来报老世翁和七妹妹的大仇!
这两种都非常有可能,但是这两条路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错错无论如何现在都只是一个宫女,只要是宫女,就有无限出宫的可能。那宫里是什么地方?那宫里可是个虎狼窝啊!何况托鄂两家也未必就那么干净, 只要他能顺利混进军机处,凭他的聪明才智, 总能钓出些东西吧!
话说回来,天底下哪有亲阿玛不疼亲儿子的?她后来也明白了,并不是不疼,只是疼爱的方式不同,何况她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