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的孩子。有些话、有些事,剖白出来,总比烂在心里好。我情愿她苦这一会子,过去便过去了。”
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错错,真是个好名字。她阿玛要是早些参透了这名字的意味,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皇帝瞥了跪着的摇光一眼,浩荡的天影里,人就在宽阔的地衣上跪着,被外头的雪光勾出一层模糊而清冷的边。皇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冬天天黑得早,昨儿夜里听了一夜的风声,今日便有些没精神。以前在府里,照例是要去给玛玛、阿玛额捏问安的。玛玛可怜她年轻人起不来,并没有很紧着规矩,只教她醒了就去,不必刻意按着时辰。有时睡得香甜,拖到午晌才去,有时醒的早,便由使女裹着风兜子,提了一盏精巧的八宝琉璃灯,在一片溟濛中,往祖母的院子里去。
那太监也提着一盏气死风,垂手立在廊下,见她出来了,迎上来见了礼,便在前头开路,一面说:“姑娘随我来吧。”
奶乌他说难做也不难,要的是足够冷的天气。奶油称斤熬炼,撇去渣滓,将清油凝炼成黄油,加入白糖,融化搅打,等凝结后倒入模子,取出来收碟即成。摇光选了梅花和如意的模子,正合时景,寓意也好。小小的一枚扣在琉璃碟子里头,娇红映碧,煞是好看。
于是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些,粗略看了看,没有大差错。便换上水青色的棉袍,往门上去。
苏塔是太皇太后当年的陪嫁,擎小儿一路伴过来的,因而有些话,旁人不敢说不敢问,她敢说论。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说你这个老东西,“我几时想不到?只是我不忍心,明里暗里刀子多,若真是放任不管,什么时候被人算计得交了命,我都不知道,也没法子理会,越性就这么明目张胆放在我身边,一来与我做个伴,二来,只要我在一日,我便护着她,朝晖是我亲妹妹!我不疼她的孙女,我疼谁?”
摇光自己将衣裳穿好,走到镜袱前梳妆。家常是盘辫于顶,她借着烛光望了望天色,黑得很,窗纸受着风撼发出闷闷的响声,只听见外头有人轻轻叩了叩门:“姑娘吉祥?”
太皇太后看了满心欢喜,老人家就喜欢这样明媚的颜色,人到老了,反倒什么都想试一试,越活倒越回去了似的。
这样冷的天,阿玛额捏还有哥子们,在去宁古塔的路上,一定很冷吧?
苏塔唏嘘了一阵儿,“难为你,这样费心,一份菩萨心肠,天上的地上的,都该记着你的好。”
人一忙起来便容易忘了时光,待她把奶乌他准备好,日子竟也过去大半。这正是下午晌最无聊的时候,摇光便亲自捧着琉璃碟子,往西暖阁去。
苏塔温声道:“你是念着旧情,也是真心疼她,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有一遭我很不懂,你愿意护着她,就不该让她显眼,非要人人都盯着她,日子可没那么好过。”
正用小银匙托起一粒要尝尝,皇帝却道:“皇祖母,等一等。”
早晨互道吉祥,也是一种礼数。她忙应道:“谙达吉祥。劳累谙达等久了,我这就出来。”
原来皇帝也在,想必是歇过午觉,见了朝臣,换上了宝蓝色的团龙纹便服袍,外头罩着石青色的褂子,正端坐在南窗下的炕上,陪太皇太后说话解闷。
太皇太后讶异地望着皇帝,手中的小银匙举了会子,终究又放下了,那匙子磕在碟沿铛然作响,清脆又好听,太皇太后却是一脸不解,问:“这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见她进来,便在膝头一拍,笑道:“我才念叨她呢,她就来了。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苏塔闻言,轻轻走到床榻前,替太皇太后撒下帐子,掩上灯罩,轻声嘱咐守夜的宫女几句,便悄悄退出了寝殿。
灯笼晃啊晃,晃过石板桥,灯光便跟水波一样泛起褶皱。天空是虾青色,云厚得连日光也看不到,只听见朔风在耳旁呼啸。远远望见一点子星芒,那是哥哥们带着小厮,也上祖母这里来了。
太皇太后悠悠翻了个身,倦意渐渐起来了,声音也愈发低了下去,只听见一片嗡哝:“你可少吹我吧!明不明白,我不指望这个。该尽的心力都尽了,我心里也没挂碍。”
摇光福身下去,口中念道:“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太皇太后忙说“伊立吧”,她便捧着碟子站起来,盈盈上前,将奶乌他搁在螺钿炕几上,外头雪光一照,倒愈发显得小巧可爱。
她望着帐顶,屋子外头廊下的灯火微微透进来,照亮了帷帐的一角。她只觉得冷,整个人蜷缩在一团,自己抱紧自己,仿佛这冬夜漫长,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似的。
因着昨日在太皇太后跟前应下了,今儿一大早她便起来准备。芳春已经和寿膳房打了招呼,有小太监在榻榻门前引着她。
那样笔直又磊落的身影,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天子,丰神俊朗,挺拔浩荡。
外头风雪愈发大,今儿一天都没有停过,想来明日又是一片琉璃世界。慈宁宫里静得很,人的心思也跟着安静下来。摇光侧卧在被褥里,恍惚听着风雪滚涌的声音,只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