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看着,还是读着,都突兀刺眼。
甘棠不由得生出恼怒。她是姐姐,甘瑅是弟弟,她凭什么得顺着他的心意,还这么卑微地向他道歉。
甚至还得更卑微地等他回复。
甘棠直接关掉了电脑。
又是那种不安感,事态超出控制,情绪被人左右,脚底如同踩在黏黏糊糊的泥沼,每走一步都束手束脚。
甘棠接受过一段时间心理治疗,她觉得对她这种内心防御机制极强的人来说,心理咨询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没什么用,但有一点还是好的。
她模仿某种问答的方式,用手术刀一般尖锐的思考剖开自己的内心,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对甘瑅的感情有些变味了。
她当断不断,没有先将甘瑅驱离,又因她没先放手,于是陷入被动,惧怕自己成为被放手的那个。
甘棠摸出一个本子,在雪白纸张上写了两个字。
小瑅。
笔尖在纸上犹疑地点出几个点,她温柔眷恋地凝视这两个字。
直到画了条斜线,把它们划了。
她又在这两个字下方,一笔一划书写。
甘瑅。
甘棠有很多年没有这个名字了。回想起来,甘瑅才上小学那会儿,他的很多书本都是由她帮忙写名字的。
她那时候还小,写得很不用心,而且时常会不经意写成自己的名字。
甘棠从没有这么认真地写过甘瑅的名字。
只是,写的时候,她的眼神凝重且冰冷,甚至带有肃杀。
在写完这两个字后,甘棠没有停歇,另起一行,还是两个字。
泥沼。
小瑅是她内心最柔软最眷恋的存在,是能剥开她坚硬的壳,触摸她柔软内在的人。
她眷恋小瑅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也无可救药地怀恋曾经那个柔软天真,感情完善的自己。
而甘瑅,是一个会成长,会成熟,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变化的产物,他是活生生的不受掌控的人,是刀,也是泥沼。
倘若握着刀口不放,会被割得遍体鳞伤。倘若陷落泥沼,将会是灭顶之灾。
甘棠是一个活得非常小心的人,从脚踩淤泥便会联想到灭顶之灾。
她慢慢把那张纸撕碎,丢掉。
然后她摸出手机,开始给甘瑅打电话。
甘瑅曾半开玩笑地抱怨甘棠从不主动联系他。
“不想打扰你,你有你的家庭生活和学业。”
甘棠没有说错,因为甘瑅那时沉默了。那道沉默代表为难。
后来他发了一个简单的作息表给她,圈出他每天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段。
甘棠拿到那张表,却从没给甘瑅主动打过电话。
大概出于维持自尊,和感情天平高高在上的心理慰藉吧。
她听着手机听筒里的回铃音响了四下,然后是甘瑅的声音。
“姐?”
甘瑅的声音带有一点不明显的激动。
“小瑅,我给你留了言,看你没在线,我想还是亲口向你道歉好了。”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希望你能在我做错之前直接提醒我,我不想咱们的感情因为这些小事受到伤害。”
甘棠温温柔柔道。
“我后天就要坐上火车了,我不想人生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时还要忙着怄气。你也一样,高中就要开学了,别为这件事影响心情。”
“姐,我没有怄气。”甘瑅的嗓子有点发紧,他握住手机的手无意识捏紧,声音仍勉力维持平静,却有什么悄然无息舒展,上扬。
只不过……想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
他是如此贪婪地想在甘棠身上寻找一些证明。
他看不到她的脸,无法拥抱,无法碰触。离开她之后,他会焦灼,也会后悔,更会在无数个夜晚难以自抑地思念她。
每当那时,他会给甘棠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重复,再重复。
思念就如手机开机后干干净净的通讯记录,了无痕迹。
甘棠刚才说,他可以再坦诚一点的,所以——
“姐,你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开心。”他的嘴角轻轻上扬。
甘瑅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失去某种特权。
他们聊得十分愉快,或许因为那天聊的都是发生在过去的事。
甘瑅那次离开的漫长旅途,甘棠才升入高中时的忐忑不安。
直到很久以后,甘瑅才后知后觉,甘棠从不询问他的“现在”,她不会管他讨要照片,也对他的新生活兴趣寥寥。
她拉他一同在过往沉溺。
甘瑅以为甘棠还在介意他的离开,他错了,她只不过是进行一场漫长而坚决的抽离。
她做的狡猾,做的隐蔽。
等他发现时,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