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一下课,他就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去讲台找到西尔维娅,和她聊了一阵子后,他回来了,把摊开的笔记本放在我面前,用笔点了点上面的字,对我说道:“我问到了,教会文学是中世纪取材于《圣经》的一种正统文学,一般由传教士或修士所作,虽然当时的教会多用它来做政治手段,但在艺术上它却继承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风格并延续发展了下去。”
“啊,呃……教会文学啊……”我没有认真听课,自然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我顿时感到有些尴尬,慌忙想办法给自己圆场,“我也没有听太清,要不你下课去问问西尔维娅小姐,然后顺便也告诉我一下?”
不胜收。一开始,我靠着在编辑社打杂获取经济来源,不上班的时间则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敲打键盘,难免寂寞,直到后来我在附近发现了一所社区大学,一有机会我便溜进去旁听,社区大学里两鬓斑白的年迈老人和长发飘飘的妙龄女郎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课是常有的事,讲师们也不会真的在意你是否是这里的学生,还是浑水摸鱼溜进来的。
“呃……事实上……”我苦笑着挠了挠头皮,不大好意思对一个孩子承认自己的失败,“事实上那些没什么好看的,只配做杂志报纸的‘边角料’而已,不值一提。”艾克告诉我他自己也在尝试写小说,只是觉得有些困难,还把自己的作品手稿拿过来给我看并希望我给他指出不
听到我这句话时,笑容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看着我,向我伸出了手,高兴地说道:“我叫艾克·坎贝尔,很高兴认识您。”
我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告诉他:“我叫汉斯·赫伯特。”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睫毛,习惯性的笑容在他脸上消失了,语气里多了一丝感叹:“明明是那么美的文学体裁,可当我们再次接触到它们的时候,却要记得它们不过是为了维护封建地主阶级和教会统治的工具,真是太可惜了。我多希望文学可以不再作为任何政治手段,而仅仅作为一件艺术品本身,这样我们就可以放松地去欣赏艺术品,而不必带着批判的有色眼镜去解读它们了。”
后来我常常在西尔维娅的课堂上遇见艾克,我们聊天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那年的他才十三岁,在镇上一所中学读书,听说西尔维娅女士的课非常好,而他也恰巧热爱文学,所以得空的时候就会来这所社区大学进行旁听,当他得知我这些年不断给各种出版社或报刊投稿的时候,便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哇,那您一定很厉害了,赫伯特先生,我可以看看您已发表的作品吗?”
我看着他一副笑颜,那满眼向外流露的孩子气的友善,那用还没进入变声期的嗓音和柔和的语气说出来的句子,心中似乎猛然被触动了一下,像是保持多年的一潭死水,某一日终于天降神力,它便再次流动了起来。上帝,这孩子可真美好。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就像从浪漫主义文学作品的书页中走出来的一般,当我的目光触及他的那一瞬间,我过去读过所有的“天使一般的容颜”这种修饰辞都有了它们应有的模样,他和天使只差了一个光环和一对翅膀。他让我有种感觉,我切切实实地走出了从前流连忘返的地狱,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正是至纯至美的天堂。
就这样我蹭了不少课,其中,我最喜欢的课程是“英语文学作品鉴赏”,这门课程对我提升写作水平很有帮助,讲师是高高瘦瘦喜欢穿蓝色裙子的西尔维娅女士,一个年轻貌美的优雅女人,她总是能把文豪们的写作方式、修辞手法和思想感情讲述得十分明白通透,我很喜欢。难以想象,在学生时代如此厌学的我,现在居然有些怀念那些能够坐在教室里听课考试的日子。
他点点头,说了声“好的”,然后继续埋头记着他的笔记。
我小心翼翼地也向他回报以微笑,告诉他:“没有人,请坐吧。”他美好得就像极薄极脆的骨瓷杯那样易碎,夸张点说,他坐在我的旁边,我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有任何粗鲁的行动举止会破坏了这份美好。
他的这番话令我有些震惊,尽管他还不了解政治斗争是草木皆兵的残酷和激烈,弱不禁风的文学根本不会逃得过它的魔爪,可这样的想法已经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了,我不禁向他赞叹道:“是啊,没错,你说得真好。”
我把西尔维娅女士上课的时间和教室记录了下来,总是按时来听讲。有一天上课时间到了,我照例坐在教室的后排,就在这时从后门进来了一个孩子——我认为我确实该把他叫做孩子,因为他看上去连十岁都不到,瘦弱的身材,苍白的皮肤,一头稍长的金发有些凌乱,一双翠蓝的眼睛十分灵动好看,神色却显得比一般十岁左右的孩子成熟不少。他的怀里抱着一些书、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来到了我身边,礼貌地向我开口发问:“不好意思先生,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那节课我几乎从始至终心不在焉,可一旁的他却听得十分认真,笔记在他的本子上写了密密麻麻,我用余光轻瞥着他的字迹,直到他碰了碰我的胳膊,小声问我:“先生,‘教会文学’的名词解释是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