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造物主被泼进世界时,像泔水里滑脱的耗子。
早高峰的十字路口见证了这场盛大的禘祀——好比《冰河世纪》的巨型橡果组合砸糊了地心,他来了!赤条条的露西色!yIn妇的平展的臂、处子的并拢的腿!经典电影中的殉难者范式!十字路口的人体行为艺术——长着四只圆脚的现代装置肃然起敬,CBD 的摄像头记录了新生的顺民:它们老实得就像拴成一串的驴。
那天(假定时间并未被言语闭锁)至少发生了六百六十六起车祸(所幸无人受伤);一百多家媒体闻风而至,如狼似虎地扑向这个赤露的男人(他们尚未明晓祂的崇高,而祂这次巡幸时装备了阳性性征)。他是沉默的,一种得意的沉默,直到一只鸽子在他头上排泄,他高声呵斥,充溢驴的威严。
这个世界太无聊了。我们需要在白灰占领的水泥空间发掘蛮荒的屎褐色,这一关切生与死的颜色:不去管教被羊水挤进世道的崽子,它的血壳子干涸后就是偏红的屎褐,像吃辣过多的症候,还是很有生命力量的;死了呢,过个无人问津的几百年再重见天日搁博物馆,呈现颓败的屎褐,但要浅上一点儿,镀过一层尘世的白漆了——人活一遭难免要讲究伪善的基本法。它通常被叫做土地色,所指是母亲。我早前不明白为什么是脏话里的钉子户缔造了数不胜数的起源神话,后来顿悟:屎尿之道,人间真理。
我采访造物主的那个下午,至少在最初(假定时间可分),他是屎褐的。
实不相瞒,这次采访是大众狂欢落chao的落chao。从他从天而降并宣告他的身份算起,有几小时了吧,实打实的上千秒,主编始终在事后诸葛的高逼格与抢占先机的轰天炮之间来回横跳,最终按捺不住,催我师傅出马。师傅把差事指派给了我,其措辞之混乱让我以为手机那头是一条裤衩。当时我正在和女友进行严肃的分手谈判,来电帮我躲过了一杯鸡尾酒的突袭。我怀揣对天启的敬畏发起邀约,造物主正好有半日加半夜的空闲,而他刚好下榻在我头顶上的套房,现在过去还不够信号灯变一次脸的。
我捧着血腥玛丽色(致我亲爱的前女友)的花束走进(酒店为造物主临时调用的)专用电梯,在金属盒子里整理头发与衣领,形式很罗曼蒂克。
电梯门打开,我走出第一步,绊倒了。
他就在我顶上。
屎褐色。
仿佛是勒死过殉难者的浴袍削薄了他枯瘦的腿,那两截骨头被节疤般苦难的膝盖接榫,拗成在我看来快能分骨的角度。造物主瘦得令人生厌,正常人是不会愿意见到一节节肋骨把呼吸活动勾勒清楚的,太扎眼了,以至于粉嫩得出奇的ru头拒绝了一切色情的能指,反而成了某种怪异的慰藉。
我尴尬地支楞起来,脚边的意识投影仪消极怠工(我给绊的!我有罪!),占满一条走廊的套间洗去了金碧辉煌,荒白的赤裸里只漂着孤岛般的 King Size 水床。他屈膝盘坐,掌控了宇宙(当下,宇宙等于这场床)的绝对中心,然后宽宏大量地赐予我一个边角——我们的访谈这样开始:在床上,膝盖隔着一片玫瑰花的海洋。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明天是情人节(补充前缀,和我无关的)。
——
“方便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是神,是鬼,是地狱,是天堂,是疯子和被消费狂。随你怎么叫我吧,在这个维度里,言语是没有意义的。”
“那……您?我习惯用敬称……好的,您是怎么想起创造我们的世界的?”
“不,不是‘你们’的世界。”
“那……”
“我的意思是,很多个。创世是我的职责,你们生存,我换取面包。一个人不能靠一条面包过活,哪怕他一天只吃一个原子。你们的一个是我的‘很多’里的‘一个’,仅此而已。我刚从一个世界来到你们这儿,很快就会去下一个。”
“看来您是被问烦了。能提的问题就那么几个,陈腔滥调——”
“开场白一贯陈腔滥调。”
“那来点儿新料。可以说说您之前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是挺新鲜,你们没几个人关切这事儿……我想想怎么开始吧。”
(2)
“我之前去的世界和你们的完全不同,那里有六种性别可能,按照你们的观念解释,女人和女人能生孩子,男人和男人能生孩子,阳具和Yin户一对一匹配绑定。那是一个建基于生殖系统的世界。”
“恕我冒昧,我想您没准是指——”
“不,别说那几个字。”
“好吧。您知道我的想法,您知道我们每一个的,毕竟我们是如此受生。但我认为那么说更简略,也更接近本质。”
“在你们的语义范畴内,是的。但我们仍然需要多次界定它。一个字眼、一条概念对应成千上万个谎言,明确一则定义,意味着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遮蔽次级分支下的差异性。除非是懒到想让生殖器决定屁股,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采取这套比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