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目光,那些人的话语,仿佛和她记忆中的重合,嘁嘁喳喳地在她耳边响起,嘈杂的,乱哄哄的,在她脑海中争吵不休。
“阮糖,听说你之前被卖进山里了,最近才回来啊?”
……
“山里的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土啊?”
……
“他们怎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我早说过,你那些小家子气都要改,为人要展样要大方……”
……
“你从小就被养歪了,回来的时候年纪又大了,也过了培养的最佳时间。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出息,但是,开网店?你是不是故意跟我和你爸赌气故意要我们丢脸?”
……
“找不到体面的工作、找不到好对象不要紧,吃喝玩乐总会吧?”
……
“自从你回家以来,我自问对你尽心尽力,为你的学业Cao心,不知请了多少家教,不成材就算了,现在连相亲也不愿意去,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是想和谁赌气?”
……
而她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夹杂在那嘈杂里,一遍又一遍地辩解。
“这是我喜欢做的事,也是我的事业,我能靠它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好呢?”
……
“职业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我不觉得开网店有什么丢人现眼的。”
……
“我花你们的钱,每一笔我都记下来的。你们愿意供养我读书,带我从山里走出来,我一直都很感激……钱,我已经还给你们了。你们可不可以稍稍尊重一下我?”
……
“人生的价值又不只是结婚,我能养活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迎合别人去结这个婚呢?”
……
那个微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讲着她的道理,试图得到理解和认同。越得不到,越要解释,每一个人的质疑,都要辩驳,然而终究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未曾谈到一个点上。甚至于,后来她态度强硬一些了,会和他们吵架。
然而吵架终究也成了她的错,不敬长辈、言行粗鲁、没有教养……一个个帽子不容置疑地兜头往她头上扣。
不论是辩驳还是吵架,他们最有力的论据和武器都是一句“我们都是为你好”,仿佛她不照他们说的做,不臣服于他们的意见和想法,都是“不知好歹”、“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此时,气结的李晓军,和过去的她,何尝不是异曲同工之惶惶然?
她轻飘飘地瞟了那些故意拿话刺谢如琢和李晓军的人一眼,对李晓军说:“你为什么要对牛弹琴?”
李晓军有点懵,“啊?”
刺他们的人也有点懵,不是很懂得“对牛弹琴”什么意思,但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她对李晓军,也像是对曾经的自己说:“人话不是谁都能听懂的。你和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俗称笨蛋,你和一个笨蛋讲道理,你又不能让他们变聪明,他们又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又怎么能让他们明白呢?”
李晓军懵懵然,“你说得也对。”
故意刺他们的人被这出双簧唱得肺都要气炸了,便说阮糖被谢如琢教得牙尖嘴利,阮糖两只小前蹄把耳朵一捂,“快走吧,不想听野蛮人说话。”
他们的话还是很难听,但被谢如琢、李晓军和阮糖的气定神闲心平气和一衬,便成了乡野粗俗的张牙舞爪,上不得台面。
简而言之,被轻视了,被看不起,一腔郁气无处发泄。原本想落井下石看人笑话,没想到自己成了笑话。
到沙晓雨墓前时,两人一草泥马依次上前献了花,空中的濛濛细雨牛毛一样洒下,大地山川仿佛都洇成了水墨。
墓碑上的沙晓雨巧笑嫣然,永远定格在了她的青春年华。
李晓军轻声说:“她人其实特别好,从来不欺负人。以前别人欺负我,每次她看见都会阻止。她这么好,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不是别人……”
他低头抹眼泪。
谢如琢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听他讲话。他话语中的悲切漫进了初秋的雨,然而谢如琢内心却如光/裸的细胳膊一样冰凉,无缝可侵。
一个美好的生命消逝,大底是值得悲哀的。
阮糖歪了歪脑袋,心内本没有悲哀,却像是镜子一样,照进了李晓军的悲哀,于是心口便也紧揪起来。
但,也仅此而已。
也许,她是有点麻木了。仿佛被太多浓重的悲哀浸没过,再没什么值得牵动她的了。
她的脑海中,忽而闪过几句话——
天地之大,将一切都衬得渺小了,连悲哀都是渺小的。
如蝼蚁。
不过苟且偷生,究竟没什么意义。
再要细究源头时,究竟什么也没有。她个子不高,于是拍了拍李晓军的腿,说一些适合小孩子听的话宽慰他。
准备离开时,沙晓雨的母亲来了。
中年丧女的悲痛令她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