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先生玩的什么把戏,还当真娶起亲了?这样的阵仗,事后怕是不好收场吧?
林先生眼珠一转,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郎先生两个孔武有力的下属坐在新娘身侧,两下里体格相差悬殊,倒像是押解犯人。
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前座上,道:“看来那两个不识时务的东西,还搅了龙川先生的洞房花烛夜了。我说话莽直,不会冒犯嫂夫人吧?”
“我留着她还有用处,”郎先生幽幽道,“你也不用管她听进去多少,到了明天,我那位大舅子若还不现身,便送一对耳朵回去。”
这话说得就连林先生也哑口无言,在关门的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车中昏暗,猩红盖头惊惶地摇荡起来,一枚小小的珍珠耳坠从中坠到了镜面上,那一点莹光绕了一匝,又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只这么一下,就把林先生的余光给吸住了。
可惜了。龙川先生的开口腔未免太凶煞,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林先生,你先前提的要求,我考虑过了,只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你放着真金白银不要,只求一个结识宋道海的机会,这是为什么?还要请你解惑。”
林先生立马回过神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是在替龙川先生着急啊。”
“替我?”
“龙川先生来晋北也有两年了罢?您Jing通中文,又是筹划布局的好手,本该颇受长官器重。只可惜隐姓埋名,做的都是隐而不彰的工作,比旁人更多苦辛,每逢邀功请赏时,那些人却冲在前头,何其不公啊。”
“林先生,你是煽动人心的一把好手,如今倒揣测起我的心思来了?”
“龙川先生,你还信不过我,我便向你交个底。鄙人祖上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却也有上中下乘之分。古时候做说客的,合纵连横,风头无两,若以等第论之,是舌战群儒之圣贤。至于近世以来,我辈大多在衙署里做师爷,挣些欺上瞒下的串供钱,更甚者沦落到胡诌风水的地步,是巧言令色的下品,我姑且谓之舌贼。”
龙川次郎起了兴致:“你林先生呢?是哪一种?”
林先生怡然自得道:“我么,要做的却是摇唇鼓舌的大将军。”
“将军?你们中国人还有一句话,叫纸上谈兵。”
“此将军非彼将军,龙川先生,时势造英雄,华北自治一事影响甚巨,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能说动宋道海,与日满和睦共处,使晋北列为国中之国,与开疆拓土何异?至于外界的口诛笔伐......名声,把戏耳!”
龙川次郎道:“为名为利的人,我见了不少,你倒是与他们不同,想拿我做踏脚石。”
“各取所需,怎能算是踏脚?名利是后话,我眼下真正想做的,是你龙川先生的幕僚啊,”林先生诡秘地微笑起来,“喜长官之所喜,龙川先生,你可知道,你的长官津田将军有什么喜好么?”
“酒、色、财,缺一不可,另有些收集古玩藏品的雅好。”
“哪种酒?”
“他不爱喝中国酒,至今喝的仍是大日本株式会社运来的的烧酎,度数宜高不宜低,调入紫苏,使口感辛辣......”
“龙川先生连细枝末节都记得这样清楚,怎么不知道愁津田将军之所愁?”
“你接着说。”
“如果我没猜错,您的长官近日来正在为一件事发愁。华北局势虽非铁板一块,却也是盛在铁盘里的散沙,不论人心如何涣散,宋大帅的五指山在上头横罩一日,华北自治一事就一日过不了明面。国民政府的人就要来了,他们所求的,必然也是宋大帅的一句准话。”
“国民政府?有你林先生从中运作,这国民政府的来使早已威信扫地了罢?”
“我原有七成把握,只可惜有那记者跳出来搅局,这股子势头一旦回落,人脑中的热气一散,反倒不妙。更何况,常氏派来的专员,必然也是厉害角色,一旦被他们抢占了先机,调转枪口只在瞬息之间啊,到时候,您前功尽弃不说,您的长官必然对您生怨!”
龙川次郎的脸色Yin沉下去,道:“生怨......看来还真如你所说的,得尽快拿捏住宋道海的口风。”
“我斗胆向龙川先生自荐,做一回说客。”
“不错,”龙川次郎道,“林先生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得请你的妻儿到府上坐坐,林先生既然有志做大将军,应当不怕军令状吧?”
林先生怡然道:“自然,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娘,龙川先生也一并请去吧。”
他这番话说得无耻之尤,龙川次郎倒是一时哑口无言了,林先生得了准信,仰在椅背上,余光却又不知不觉黏在那一枚珍珠耳坠上。
这珍珠细看去材质低劣,昏暗中非但不莹润,反而如砂如石,皎白得发寒。
新娘子握着水银镜的手微微舒展了一下,风移影动,红盖头被吹开了一线。林先生本能地捕捉到了一点儿异样,却被镜面上朦胧的倒影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