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给滑到坡下,只好小心翼翼拽着坡边上的枯树枝一试三探地上去。上了坡,往下走,便是村小学。小学建在山洼里。校园栽满四季青和梧桐树,从前的两排校舍拆了,换成三层楼房。不晓得常在学校门口卖两毛钱一袋的咸瓜子和一毛钱一把煮花生的老太太还在不在。从学校后头的山坡上去,又下去,是大队部。以前云良妈她们动不动就坐到大队部院子里开会,云良放学就找到妈旁边,从妈手里接过一毛钱,到萍萍公婆开的小卖铺里买糖豆。那时候萍萍公婆是大队书记,小卖部是开在大队部里的,后来才搬走。云良买了糖豆,并不吃,把糖豆倒出来,装进荷包里。他要的是装糖豆的工具——一把空心的塑料斧头、大刀,跟大头他们在人群里打进打出。现在大队部撤了,院子里长满苦蒿,厕所边的美人蕉叫苦蒿遮住了,再没有女孩们偷偷拐进大队部,借口上厕所去摘树上红艳艳的花朵。向北,那就是他们的集镇了。这时,街上正响着小轿车和班车的喇叭声。
赶完庙会,云良妈去云良姥娘家帮忙收花生,晚上云良一个人吃完饭,安顿好猪啊鸡啊,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突然想起,他离开浙江工地两个多月了。家里的夏夜是燥的、闷的,江南的夜因为桥多的缘故,就别致一些:月亮和路灯的光映在桥底下,莹莹闪着。河里不时有亮着灯的轮船慢慢驶过。夜风从水面滑过,轻轻贴在人□□的肌肤上,高瓜长长的宽叶子在桥栏边轻轻摇晃,哗哗响着。这便给人带来许多凉意。他坐起来拨了爸的手机号码,铃响了好几声爸才接了。
爸说:“我在加班呢,听不清,有么事?”
云良听到电话里振动泵的响声,问:“爸,你在外头上班?”
爸吐了口痰,说:“蚊虫跑我嘴里去了……不在外头,在屋里头,打地坪。”
“加多长时间?”
“三天,晚上六点半到十一点。”
“白天不上班呐?”
“那能不上班?跟平常一样。屋里下雨没?”爸问。
“下过了。”
“你妈哩?”
“上我姥娘那去了,收花生。”
爸在电话那头喊着什么,喊完对云良说:“没得么事,小沈那个熊娃,老把水泥和成稀泥巴,咋说都说不醒,明朝叫他去搬砖头!没得事儿就挂了,我等着去搞活!”
“没得事,我妈叫你在外头吃好点儿!”
爸笑了,道:“光你妈叫我吃好点,你咋不叫我吃好点儿?”两人便挂了电话。
云良拉灭了等,外头的月亮镜子一样顶在树梢。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房里来,在地上投了一道白影子。房里亮得可以望见衣柜上黑油漆画的喜鹊。油蛐蛐躲在暗角里哧嚓哧嚓有一阵没一阵叫着。云良躺在床上,伸长手脚,占据了整张床。床上新换了席子,凉丝丝的。他想着爸此时正戴着黄澄澄的安全帽,蹲在临时拉起来的电灯下倾着身子,手里拿着泥抹子嚓嚓嚓,一遍遍从灰斗里铲出水泥,把水泥匀匀称称铺在地上。偶尔,爸腾出一只手来,猛地甩在卷起裤腿的小腿肚上,拍掉一堆蚊虫。振动泵和搅拌机一直在吱吱想着,不一会儿,那声音把云良送进了梦乡。
私奔
春林的女儿冰冰回来了,身边仍跟着同她一快儿离家出走的男人。冰冰喜气洋洋回来时,春林正挂石磙碾稻场。见了人,春林便Cao了铁锨撵上去,蹦跳着,嘴里喊着滚,铁锨已往朝那男的拍去。冰冰猛地把那男的一推,抱住了她爸的铁锨。她爸还想再来一锨,但见到冰冰□□的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血口子,便扔了铁锨,喘着粗气骂:“你也给我滚!”其实春林目前心里想着的仍是他妞儿长得不丑,要身条有身条,又年轻,过两年找个好婆家嫁了也不晚,她咋就看上这个冬瓜!要钱没钱,要房没房,长得还不好,屋里三个光棍汉!这且不说,那男的也太老了点,比冰冰大了快十岁呢!还学电视上把他妞儿拐跑来个生米煮熟饭,这不丢死人吗!
不过,私奔这件事,春林确实是冤枉了那老实青年。主意是冰冰出的。她见她爸妈坚决反对她的婚事,并且邀了亲朋好友守在门口把去提亲的人打得人仰马翻,她干脆带鼻青脸肿的恋人远走高飞。
“赶紧滚,趁人少!”春林提起把扫帚,又狠狠砸在稻场里。此时他真想一屁股坐在石磙上不起来,好好抹把眼泪水。
“爸,我们回来帮家里割谷,我瞧咱田里的谷长得还可以……”
“我跟你两个没得咱,我没那大的脸!可怜呐!可怜你爷在村里熬了一辈子,老了倒叫人戳脊梁骨——”
“我个人的事儿,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冰冰听着她爸冷冰冰的腔调,心一横,脾气也上来了。
“咦?旁人没得资格?那旁人就是说你的三道你的四了,你咋地啦?你跳起来了啦!”
“我一没偷二没抢,吃我个人的喝我个人的,我个人你的事与旁人风相干!我们这次回来是想着你和我妈,想着我爷和我nai,我跟何大树在一块儿没得见不得人的!既然不受欢迎,何大树,咱走!”说着,就去拉何大树。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