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都没有说再见。
方宇钦看不见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如果他不介意这样称呼自己的举动的话,在听到“周末”这两个字后,他猛地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再对他一视同仁了。“今天是礼拜四。”他脚步蹒跚,颤抖着双唇对路边的花坛讲,“原来今天都已经周四了。”花坛里的冬青被前日的大雪覆盖,只在角落处露出个脑袋,盯着方宇钦直看。方宇钦一屁股坐在花坛砖上,眼里迅速积满泪水:“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已经是周四了呢……”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下一下,神经质一般啃咬着自己的指甲,“我睡了那么久,没有人来喊我。”
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稀疏地靠在路边,只覆盖几块清冷的人行砖。
“我很快就和你们一样了。”他侧过脑袋,对冬青说,“可能睡上一整个冬天,然后在夏天醒来一会儿。”他无法平静地说出“神经退化”、“痴呆”那样丑陋的事情,只将它视作一场休眠。寒风拂乱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沉静,眼里未落下的泪盛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爱,他爱春日,爱夏花,爱填满砖石缝隙的青苔,爱冬雨过后的一个完整的艳阳日,日光体贴地熨在每一个chaoshi的角落,墙角、Yin沟、流浪猫的尾巴尖,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跑得气喘吁吁的诸今尽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涌起凄楚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感伤都要强烈。他一点点走到方宇钦跟前,蹲下,握住他的手。
“回去吃饭吗?”
方宇钦眨眨眼,对他说:“我觉得我快要跟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了。”
“瞎说什么呢。至少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想告诉诸今尽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而然看到他泫然欲泣的脸之后,他只将那些倒塌了的情感留在肚子里,笑着安慰道:“哪里需要用’永远’这样可怕的词?说得我好像会死似的。”
诸今尽握紧他的手,双眼闪烁:“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你。”
“好。”
“你陪我吃饭吧。”
他又说了个“好”字。
方宇钦想,自伤自怜不是他这样的人应该做的。以前总说岁月是这世界上真正公平的事物,没有人能逃开,然而很不幸,自己中了彩票,躲过了岁月的列车,只能夹在站台与站台的缝隙处旁观光Yin逆旅。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偏偏是他?方宇钦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至少还能选择如何与明天告别。
明天马上就要来,来就来吧,他随时准备好。“你昨天说给我放一天假,还作数吗?”“作数啊。”“那我明天可不可以不上班?我想去看医生。”
“没问题。”诸今尽一口答应。然而他是无法明白方宇钦在绝望中怀有希望的情感的,他的明天包含了无数个未来,作为一个健康到有些笨拙的人,他只能靠着自己本能的莽撞、以及对爱情的莫名其妙的信任,牵着心上人的影子一路回家。
第二天上班,他依旧是那个脾气暴躁的诸经理,然而员工不怎么买帐,饶是经理再凶,他们都乐呵呵的,因为周五不是要把上级的任务听进去的日子。午休,一群员工聚在新休息室,喝咖啡的喝咖啡,聊天八卦的八卦,睡懒人沙发的假装打盹,实则竖起耳朵来偷听。
“你们知道为什么方宇钦还没有被赶走吗?”小油条端着咖啡洋洋得意,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为什么?”
“因为……”他神神秘秘,故意凑近女同事,讲的时候顺便偷偷看一眼酥匈,“他和诸经理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一旁的玲玲不明就里。“啊呀,两个男的还能是哪个啊?”另一个同事恨铁不成钢,点拨玲玲,“走后门的呀。”“啊?!不可能的吧!”小油条一看人家不相信,立刻竖起眉毛,做发誓状:“我骗你干什么?!小程那天在厕所里看得清清楚楚,小程,是吧?”
“啊?”小程突然被点名,立刻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嗯”了一声。“油!”好多人发出嫌恶的声音,“真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的呀。”随后有人开始讲述起以前人民公园里的猎奇八卦,以及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骗婚经历,学得活灵活现,人群里时不时爆发一阵哄笑。
上班铃声响起,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员工们纷纷起身,跟约定好了似的,在踏回办公室的那瞬换上事不关己的表情,天真且乖顺,应该是长期以来摸索出的经验,经过了千年考验。当然诸今尽没工夫理他们,今天方宇钦不上班,他总觉得提不起劲来。
主管进来汇报工作,顺便附上了新一周的员工表现报告:小油条上班期间偷偷跟女朋友聊天,被公司内部系统捕捉到,扣5分。
等主管走后,老油条又探头探脑进来,问说:“经理,我有事情要报告。”“你说。”“好的。”他偷偷摸摸递上一份新报告,讲:“我要举报主管。他一直私开发票,自己出去吃喝的发票一直报在公司的抬头上。”
“什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