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透顶。对这种生来奴性极重之人,他找不到什么好说的,更何况眼前明明是一宫之主,明明同他并肩而立,在他面前却和奴才没什么不同。只有谢随晔,尚且懂他三分。
“属下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上神。”离去之时,甘佴终于敢同他道出心中所疑。这让他忽然生了兴致,眯着眼打量着甘佴,等待他的下文。
“几百年前,寂宁上神还未成仙之时,明明是您在隐尘手下救出了他,为何让他以为是白原上神的功劳?”
顾宴祈终于笑了,不紧不慢地回答他的疑惑:“寂宁上神聪慧无比,我也是有备无患,万一被他发觉,我设计了如此大的一个局,将他和谢随晔暗算其中。他尚来杀伐果断,后果可想而知。与其揽功,不如置身事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甘佴忽然想起,顾宴祈让他以白原的名义照顾寂宁,整整三年,寂宁始终对他保持戒心,并且前前后后试探了无数回。后来,有一回,千钧一发之际,他在大战中为他挡下一击,寂宁这才将他视作自己人。
成为雪神的那日,他当着天庭众神的面,将最角落的散仙隐尘逼出来,用冰刃一刀一刀地凌迟。隐尘若是痛晕过去,寂宁便将他弄醒,一块一块血rou地刮割,让其继续受着无边无际的痛楚。最后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寂宁这才眼眸一抬,命下人带几条灵狗来,当场啃食。
场面血腥,在场的众仙畏惧寂宁的神力,不敢上前阻止,只敢默默地转过头,或者用什么挡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地上的污秽。甚至有几个女仙由于太过不适而提前离场。
只有寂宁,从始至终,无视隐尘万分撕心裂肺的嚎叫,静默地站在高台之上,面无波澜,看着他从一个完整的躯体,成为一堆骨和rou,血流遍地。好好的封神大典,成了施刑的地狱。
“你以为他将我与白原当好友吗?并不,只是感激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付出了真心的只有谢随晔,谢随晔才是他的心魔。他对他,深爱有之,痛恨亦有之。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我算计。”
想及此处,顾宴祈又露出了微笑,望向眼前之人,拍了拍他的肩:“也多亏你,在他的寝宫中放入不易察觉的致幻熏香,让他反反复复想起被剖心开肚的痛苦,就算他原谅了谢随晔,还是会沉浸在过去的仇恨中,无法走出。利用他,让谢随晔自戕,子归木从而合二为一。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啊。”
“上神谬赞。”甘佴回敬道。
顾宴祈直视着甘佴,不带半分语气道:“是人,有感情,有欲望,就会有弱点。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能运筹帷幄,达到目的。”
“只是说起来容易,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当年谢韶孤苦伶仃地死在火山后,他与寂宁一同将他带去了冥界。将他的神识唤醒后,寂宁让南懿对他施加冥界的最残忍的酷刑,五百年来,日日如此。寂宁在狱外遥遥看着谢韶痛苦的神情,听着凄厉的惨叫,眼神冰冷,无动于衷。可谢韶自入冥界,便也忘却前尘往事,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过错,更无法为自己辩驳。五百年后,一碗忘川之水饮下,让他的神魄随着一个命中早死的妇人回到了人界,这才有了谢随晔。
只是,他不曾料到,无论多少次让寂宁回忆起前世的背叛之苦,他依旧再次爱上了谢随晔,并在背叛与坚守的痛苦中摇摆不定,不得已才只好收买甘佴,也费了他一番心思。
情之一字,乃是世间最无解之物。
顾宴祈长叹一口气,离去的背影,衣袍猎猎,萧索而孤独。
☆、虚妄
一年后。
寂宁拒绝了白原定居天界神宫的请求,终究是选择了独自隐居在苍暮山,并且栽种了满园的梅花,时不时去梅树下饮酒寻欢。偶尔去人界赏玩一番,带一些令他欢喜的小玩意儿。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只是,不知为何,午夜梦回,总有一抹红色身影,悄悄潜入他的梦境。
他会趁他睡着之时,偷偷亲吻他的嘴唇;
他会在高台之上,朝他扔下绮丽的花环;
他会暗戳戳地吃醋,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时,手足无措,抓狂得像个幼稚的孩童。
梦中,他雪灵的原本丑陋的容貌被暴露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嘲笑他恶心不堪,只有他用双臂牢牢地护着自己,恶狠狠地对围观的那些人说:“走开!”
他说:“我爱你,寂宁。”
那是在杀尽万千鬼兵之后,天地间哀啸阵阵,而寂宁只觉得一切都荒凉沉寂。他将长宁剑缓缓贴近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几百年前自己送给谢随晔的白色剑穗,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那血,既有敌军的血,也有谢随晔剖心的心头血。
寂宁这时才听到,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从遥不可及的远方悠悠传来的声音,带着呼啸的风声,席卷一切莫须有的仇恨。
那是从长宁剑的剑身中,发出的最后绝响。
“我爱你。”
接着,长宁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化为一块黯淡的褐色木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