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父母是京城郊外的农户,那一年京城连续下了几个月的大雪,发了雪灾,新种的粮食全部都冻死了。他的父母为了不一家人全部都冻死、饿死在冬天,挑选了当时排行第二,长得最纤弱的月姬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隔壁村的人牙子。
那月姬也是可怜,在家里他本就最不得父母喜爱,接连几个月的雪灾,他吃的最少,晚上睡觉也睡在床板的最边上,又冷又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天早上分红薯野菜饼子,父母破天荒的分了他一整个,比大哥还多小半个,还给他盛了一碗飘着几粒米的米汤,喝的他心里和胃里一样暖洋洋的。
吃完饭,父母牵着他说去另一个村的大姨家借钱,借了钱,他们家就有饭吃,不会饿死了。还说留他在大姨家住几天吃些好的,等雪停了再接他回来。
父母从那两个陌生的男女手里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的时候,月姬似有所觉地攒紧了母亲的手指,却又被她强硬的掰开。那两个人戴上斗笠,顶着风雪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月姬洗了脸,长得过分绮丽的五官暴露出来。而人牙子见猎心喜,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思几经转手,卖到了京城最大的花楼。
这几次转手,也许是人牙子赶时间没有交代清楚,也许是月姬长得过于雌雄莫辨。最后月姬留在花楼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
月姬不愿意做小倌,像女子一样承欢在其他男人的身下。于是他将错就错,故意克扣自己的饭量,将身材饿得极瘦,骨架也没怎么张开,伪装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儿。
他拼命学习琴棋书画,又凭借姣好的容貌早早打下才女的名气,再加上主动让利于老鸨,这才当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花魁。
但是月姬自己也知道,红颜易逝,人心又总是喜新厌旧,早晚有一天花楼会为了足够多的利益,或是迫于足够大的权力,把自己送到什么人的床上。”
讲到这儿,老僧又顿了顿,摸着下巴眼睛望天想了几秒,说:“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来着,哦哦,想起来了,是那句——若我没有见过光明,又怎会畏惧黑暗?”
“对,就是这样!”老僧一拍手,说:“这句话形容月姬,再合适不过了!”
“当乐郦第一次试探着提出要离开京城时,月姬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陪着乐郦纵情玩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未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担心着烟花易冷,浮华易逝,只好紧紧抓紧还握在手里的时光……
然而那一天还是那么快地到来……”
“那一天,月姬紧紧地攒着手心的信物,绝望地想——与其等有一天心爱之人因为厌倦而抛弃自己,倒还不如自己主动在情浓之时转身离开,这样几十年后他再回忆起自己,至少还是芳华不染的,而不是哀哀哭泣,扯着他裤脚求他不要离开的弃妇……
正好前段时间有一个王爷向花楼抛出了橄榄枝,老鸨也早已不满自己的懈怠,想尽办法逼自己同意……只要一想到自己在被抬进王府的当晚当着王爷的面自尽而亡,让他看的见得不到;一想到那样污秽令他恶心的花楼会因为自己的牵连而产生怎样的后果,老鸨那张因为敛尽沾满人血之财而笑成花儿的脸会因为自己露出怎样绝望的神情,月姬就在心死之中产生一种病态的快乐……
反正他一生除了乐郦无牵无挂,死了也是一了百了,那就谁也别想从他的尸体上捞到一点儿好处——哼,他那对父母之前还辗转找到花楼来找过他,想用他的男儿身威胁他拿出银子帮衬自己弟弟,好让弟弟能够考取功名……想都别想!
既然他等不到天明,那就让所有人一起陪他坠入地狱好了……
这是月姬最后的想法……
于是,在乐郦离开后不到一月,月姬便自尽于被抬进王府当夜……”
说完,老僧又摸了摸胡茬,长叹一声。
北叙也跟着长叹一声:“真可惜……”
老僧又跟着叹一声,说:“是呀……当年方丈在京城中那位密友在信里写道,王爷勃然大怒,派人将月姬的尸体吊在京城门口官道旁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日日夜夜风干在那里,直到变成一具什么也看不出来的骷髅,自己碎在树下,埋在枯叶虫蚁之间。”
老僧背着手,望着天说:“有些事,唉,谁有说的好,到底是谁赢谁输呢?”
“唉……”
他又长叹一声。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在头顶上,强烈的光芒让老僧忍不住眯起眼。
而寺庙里远来的贵客,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