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得似墨。
“我不敢求你放下芥蒂,当年的错就是错、我对你下了杀手,该染上罪责。”
“一生也好,黄泉也罢,我都肯陪。”
他握着男人的手,慢慢压在心口处——那里沉闷寂静,没有一丝响动。
“我如今,已不可再被金丹管控。以后若是再做些出格的事,全按师父之意处置。”
“池少言,我把我的心给你了。”
我本不想睡的。
下山的头一天,刚撞见南诏蛊王、转头又碰上诡医——这种事,任哪位英雄好汉瞧了不都得烧高香查黄历?
虽然在个把年前,若是一日之内遇见这两位,那同村人多半是可以准备吃席。
我自知自己乃是托了师父的福才有此见闻,多说多做都颇有得寸进尺之嫌,可耐不住心底好奇,待那二人出了门、我便一跃而起——
就见池七留守的矮个儿木傀不知从何处现身,一爪子糊在我头上,将我拍晕了过去。
顾远竹也拿我当傻子。
他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我迷迷糊糊地睁眼,入目就是他那张放大数倍的脸。他人应该是清醒了,眼尾落着那颗小巧的痣,虽然顶着副活见鬼的欢喜表情,麻得我瞌睡醒了一半。
身边没有池七的影子,凭这二人傍晚刚出门的架势,应不至于起些你死我活的冲突,我纠结了几分,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他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他则一副体贴备至的样子,可说得尽不是人话:“这话不该我讲么?你于林中叫人偷袭,我赶到时就剩个昏死过去的你。”
又煞有其事地朝窗外望去,
“好在这有间庙,不然这一夜受了凉可不妥。”
虽知道他是不愿讲,但如此糊弄还是令我徒生些恼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咬着牙闷气,
“多谢前辈。”
“哪里哪里。”
他送我到了山下,临别时朝我要走了差送的秘术。
“派你任务的人是算定你会与我相见,”他说,扬起下巴指向我怀里那个小巧的盒子,“这东西要送往魔教,经我之手比你们名门正派更合适些。”
“当然,信或不信都由你决定。先前有所隐瞒是不想让你卷的太深,可惜……”
“可惜我见了池七一面,对否?”
他不出声了。
我将秘术送进他手里,同样一齐递过的还有那块刻了字的小石头。
“信的。”我垂下眼,“这块石头,我也在师父身上见过。想来携带此物之人,具值得托付。”
“此值长安首次下山,本该多有历练,可危急关头全靠二位前辈照拂,着实惭愧。”
“嗨,莫要谦虚,”头顶上有人讲话:“宗门到京城可有可千里,这一路所见较比昨日妙上万分。”
“池兄!”
男人坐在棵老树上,低着眼朝我笑,耳边落了两缕白丝,在光下有种缥缈的刺眼。我不知为何心生了落泪的冲动,如同见证新叶老化、春木凋零,就好像,他本该有一头乌黑的发。
后脑让人敲了下,顾远竹满脸无辜地看着我,若不是发觉他瞳孔正警惕地剧缩,我都快信了那套幼稚的争宠。
他径直走到树下,伸手接住刚落地的男人,腰挺得笔直,在我看像是池七靠在他身上、只从肩头漏出半个脑袋。
池七也就这那个姿势趴在他肩头,懒懒散散地冲我笑:“小长安,前路尚远,多保重。”
我恍惚间眼前有了点碎片般的图像,似是多年以前的雨夜,顾明棠站着一旁护着我,软榻上白发胜雪的男人正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他跛着脚,胸前结痂的伤口藏在一层层的纱布下,总不时低头咳一两声。
“我居然还能捡回条命。”他活动了两下仅剩半截的小臂,毫无血色的唇笑得愈发渗人,“都叫我摊上些什么事儿……”
“不过,有劳了。”他讲,“池某……感激不尽。”
我抱着男人留给我的木傀,树影婆娑,在长路尽头遮住了云层里柔和的光。他们的影一齐没入寂静里渐行渐远,征兆着某个时代的消亡。
我于黎明中,朝春秋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