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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梅树旁,想到适才母亲的嘱咐。说大哥没有子嗣,膝下就这么一个抱养来的闺女,他生前抱负不得施展含恨而终,总不能让他在世上这唯一的牵挂无着无落。
“这孩子亦是命苦,你瞧她殷勤周到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是心里头觉着亏欠了咱们家,要把她没能在老大夫妇跟前尽完的孝加倍的还在咱们身上。”
老夫人指着自个儿身上的夹棉滚毛蜀锦袄,道:“自打她学会拿针线,我屋里的丫头们都闲了下来,贴身穿的,外头套的,袜子鞋子,样样是她经手。”
“长钧,我知你不满意那叶家小九,叶家过去跟你对着干,你心里不高兴,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孩子们哪懂这些,丫头眼看十六了,旁的姑娘家早定了婚事,她拖到这时候,除了守孝,也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替她考虑周到。”
“我是这么想,丫头的婚事,最好抓紧定下来,眼瞧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个万一……她又要守三年孝期,届时成了二十来岁的老姑娘,还怎么嫁人?”
……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打断顾长钧的思绪。
周莺没料到竟在这时这地遇着顾长钧,樱唇微张,明显有些错愕。怔了下方忆起行礼。
顾长钧叫了声“免”,垂眼看见她手里提花锄铜铲等物,眉头微挑,问道:“做什么?”
周莺道:“酿了两坛果子酒埋在梅树底下,老太太爱喝两盅,不上头还能暖身,想取出来除夕夜家宴上用。”
顾长钧点点头,没多言,朝北鸣打个眼色便负手离去了。
除夕宴上,果真见了那酒,用玉壶装着,是朱红颜色,抿一口,有甜淡的花香蕴在微酸的果ye中。顾老夫人果然喜欢,一连用了三杯,周莺小声劝了几句,放推开不用了。
一家人难得在一个桌上吃饭,顾长钧平素总是板起来的脸刻意放得柔和些,纵是如此,老夫人还不满意,嫌他对孩子们不热络,没个慈爱样。一会儿要他给顾麟讲个笑话,一会儿要他帮周莺递个果子。
老夫人想调节气氛,他懂。顾长林因是庶出,一直在家里存在感不强,顾长钧为人又清冷,兄弟二人常常没什么话讲,大过年的图个喜庆,老夫人用心良苦,顾长钧便一脸无奈地顺从了。
周莺抿嘴含笑,垂头替老夫人夹了几块煮得软烂的水晶肘子,腕中那只大了一两圈的鸡血石镯子从袖中滑出了,碰在碗碟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老夫人身体不好,守岁自是无法守上整夜的,没一会儿就露出疲态来,众人好容易劝得她肯去休息,周莺、陈氏和春熙等人一块儿送老夫人进了暖阁。待服侍老夫人洗漱后睡下了,婶侄女俩方从内出来,厅中诸人便散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守岁。
顾长钧仍旧歇在柏影堂,沐浴出来,北鸣捧了素色的绢布袍子伺候他穿了,又取了新的鞋袜出来备在床边的凳子上。顾长钧瞥了眼置衣物的柜子,柜门半敞,上头叠放着他常穿的几件,柜子下头置了一口箱笼,顾长钧约略知道里头是什么。是那些不知何时送进来的另外一些衣裳鞋袜,今儿他方想起是哪儿来的了,——是给老夫人做衣裳奉汤药的那双手,是宽大的袖子里套着不合衬的镯子的那对手,一针一线缝了感恩之心在里面,绣了讨好之意在其间。
北鸣将烛台移近,道:“侯爷是瞧书还是直接歇下?若是要守岁,小人喊家里唱戏的班子过来给爷打发打发时间?”
老夫人喜欢听戏,顾长琛旧日当家,就养了一支戏班在府上,不时给老夫人唱两段,治宴请客也有个娱宾的用处。顾长钧不喜欢这样蓄养伶人的做派,顾长琛走后,怕老夫人伤怀没处消解,才高抬贵手留下了这班子。
顾长钧从来不好此道,摆摆手叫北鸣去了。北鸣刚欲告退,却又给他喊了回来。
“我记着先前收的礼,似有一些女人的首饰?明儿一并送过去给老太太。”
北鸣想起来:“是,礼部岳大人前儿听说是老太太过寿,后补的随礼,侯爷随手扔在案上,小人后来拾掇,见款式都是些时兴花哨的,倒不大衬老太太,想侯爷许还有他用,就没送进内园去。”
顾长钧嗤了声,他能有什么旁的用处?又不似时下那些官员一般呷伎蓄姬。
辗辗转转,有几样首饰就到了周莺手里。
一对白玉蝴蝶耳坠子,紫燕流苏金络圈,一双无暇碧玉镯,放在妆奁里头,沉甸甸的。
没几日,周莺戴着那对蝴蝶耳坠陪陈氏去庙里上香。在厢房歇息时,来了几个官家太太,专程来找陈氏叙旧,说及儿女婚事上头,周莺不便听,就寻个由头退了出来。
女眷歇息的院子,环境是很清幽的,过了年,天气总算开始转暖,植物已经有了淡淡的绿颜色。
周莺坐在廊下和落云说话的时候,外头有人行过,瞥见周莺凭栏而坐的半个侧影,登时滞住了步子。
回府后,陈氏私下跟老夫人抱怨:“真真是牡丹招风,原本是去给宁家太太相看的,却给那罗百益瞧中了,这蛮人上回猎场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