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越尔同越歌相处,还是毫无芥蒂的。
尽管越歌初时显得很冷淡,她与越楚之间也并不十分对付,可这并不妨碍越尔与她说话。
哪怕只是一些非常平淡的招呼,南书房里被夫子提问时顺口的提醒,越尔会同她道谢,笑着叫她“叁皇姐”。
并未刻意相交,因为彼此都知晓并不是一路人,然而琐碎小事之间流露出的友好,却因并不沾染利益而显出几分珍贵。
偶尔越楚不与越尔同路回去,两人碰到,也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同行一段,漫天飞雪里,越尔同她点头致意,而后分开。
至于喜庆日子里,各位皇女间互相递送的礼品,虽大都只是些宫人准备,却只有越尔,每回送来的都不太一样。或她自己用惯觉着好用的毛笔,或一支白玉发簪,或其他小玩意儿……
越歌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只有越尔送来的东西,她会抱着一丝轻微的期待亲手拆开,其余东西,无一不是尽皆扔进库房。
越尔对谁都并无特殊,越歌知晓。听闻每逢送礼,她都闭着眼在库房里取物,为避免偏心,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她的库房由来不同,都是她平日里一件件藏进去的物什。
她总是随性,不经意的举动,却总叫人觉出几分真心,仔细一品,却又发觉这真心并非针对某一个人。
随着年岁增长,人人心怀鬼胎,党争林立,明里暗处,大家都各自站队,腥风血雨一触即发,人们逐渐在算计与争抢里变得面目全非。
越歌也开始着手布自己的棋,心中疲累,只有在偶然拆开越尔的礼盒,发现里头躺着只小巧的金铃铛时,才会有一瞬的哑然失笑。
她想,她这个皇妹是与别人不同的。
可越尔的礼,在别处一样是被随意丢入库房,唯一觉得这礼不同的,也只有越歌而已。
长年累月,越歌也试探着想抓住点什么,小心翼翼往前走过一步,才发现越尔从来不会难以接近。
除了远远颔首,她靠近了,越尔也不会刻意保持距离,她开口说话,越尔也会对她笑。她不逾矩地帮她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忙,越尔也不会提起戒备,只会道“谢谢皇姐”,神情柔和。
很平常、很普通,在这波云诡谲的宫中,却平常得很特别。
尽管她自己也在游疑,知晓她们之间只用维持表面的礼仪,然而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踩着缓慢的步调朝越尔靠近了很久。
越尔十四岁这年,尽管越歌仍旧与越楚两不相干,然而她与越尔,却也是能笑闹,能倾听的了。与越尔相处得融洽,让她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竟也能感觉到自己在真实地存在着。
越歌以为自己是满足的,直到这一年,南族的王子进朝纳贡。
王子于宫中闲逛之时,在小路间偶然撞见从南书房下学的九皇女。越尔尽管惊讶,依旧与这冒失的王子殿下见了礼,与他指过路后离去 。只留下那南族王子愣在原地,惊为天人。
当结亲的消息从殿前传来时,一众皇子皇女正在南书房学文。满堂目光倏地落至,越尔怔愣一瞬,即又恢复如常。
课后同越楚回宫中,两姐妹一路谈话如常,好像都未曾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
只是夜间越尔消食夜读,在亭下遇到久坐于此的越歌。
“叁皇姐。”越尔笑着喊了一声,朝亭内走过去。
两人并排坐在亭中,听着夜风。
越歌随口问她,“你不怕吗,要嫁人,还要到那么远的地方。”
越尔将书摊在膝上,姿态闲适,“嫁得远,天高地阔,嫁得近,安享故里。”
越歌默了一阵,道,“原来九皇妹心有天地,倒是我狭隘了。”
越尔不怎么在意,只道,“皇姐,想开些就好了。”
越歌也不知道怎么反倒被她安慰了,只是看她说完后站起身来,似是准备回了,下意识便朝她伸出了手。
这动作使得越尔有些疑惑,但不妨碍她仍旧抬了手让越歌握住,笑了一下,顺势俯身抱住越歌,同她道别。
“珍重,皇姐。”
她走得风轻云淡,像什么都未曾放在心上。越歌仍旧坐了一会儿,才独自离开。
于是溪流缓淌,而后齐聚,汇成泼天瀑布——
此后两月,越楚一党同太女斗得越发如火如荼,皇帝病重,婚期延后。
越尔专心享受着出嫁前最后一段时光,唯二事不关己的两人,越歌同越尔,两人闲暇时在宫中博弈。
越尔笑着落下一子,棋局未完,她坐直身子稍作放松,感叹道,“这许是我最后一次同皇姐下棋了……”
然前殿于此时一片哗然,来禀报之人匆匆过来寻越歌,神态慌张,躬身请道,“禀叁殿下——那南族王子卷进太女殿下与五殿下之间的争斗,伤了太女殿下,如今太女殿下伤重,五殿下也已暂被扣押。陛下方才在病榻中亲口嘱咐,让您暂为主持大局……还请您此时上殿……”
安静的宫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