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阑静了须臾,道:“没事,一切有我。”
“阿徵——”
孟怀雪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见元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当即扶住他,他脚边有盆花,花是新搬来的,盆里乱七八糟,都是元徵吐出的药。
元徵喝了口水,没忍住,又吐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盆花,原来的那株花半枯了,他借着发疯,砸了那盆不知替他喝了多少药汤的花。
孟怀雪低声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元徵声音嘶哑,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恍惚道:“我那时突然心悸头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失控了,我看不清祖母,只看见父皇,看见许多人……”
“阿徵,你别想了,”孟怀雪当即打断他,一边扶着元徵坐在床边。
元徵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祖母见老了许多。”
孟怀雪叹了口气,突然听元徵说,“溶香坊。”
“什么?”
元徵摊开自己的掌心,他垂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神色,眉宇之间却笼罩着Yin霾,道:“祖母抓着我的手时,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溶香坊。”
“阿姐,你派人暗中去溶香坊一趟。”
孟怀雪说:“好,我马上安排。”
元徵掌心多了道疤,那是他坠落山崖时,死死抓着尖锐的山石留下的,棱角划破了他的掌心,几乎切断了他的掌纹。
为了让他回京,齐铭死了,方靖命悬一线,孟九重伤,护送他的北境Jing锐无一生还。
元徵忍不住又想起岑夜阑,闭了闭眼,心中只觉酸楚又怅惘,岑夜阑说恨他,说杀人诛心,深夜却来看他,还出手相救。
岑夜阑啊。
元徵心口都蔓着一股子酸软疼痛,想得深了,不知怎的,颅脑中骤然生出剧痛,他按了按眉心,孟怀雪说:“阿徵,又疼了?”
元徵说:“阿姐,便是寻不到成槐,也不能再等了。”
孟怀雪看着元徵,元徵抬起头,说:“再拖下去,我就会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偌大府邸中的人早就换了一批,药是御医开的,宫人日日看着他,元徵为了掩人耳目,即便是有意识地吐出那些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饮下过许多。元徵虽不知那些药有什么古怪,可他自回京之后就处处如履薄冰,每过一日,无不是杀机遍布,危机四伏。
孟怀雪迟疑道:“可,二哥说——若没有遗诏,不但你要背上篡位谋反的骂名,萧太傅未必肯让萧梦生出手相助……”
元徵凉凉地笑了声,“篡国骂名,便是真的背了又如何?”
孟怀雪道:“皇位本就是你的。”
元徵闻言恍了恍神,他安静了片刻,说:“萧太傅虽然古板却不是傻子,于他而言,大燕江山重于父皇遗诏,他心里摆了一面镜子审视着我和元珩谁更适合那个位子。”
禁军统领萧梦生是萧太傅的独子,元徵年幼时,先帝就曾让萧太傅为元徵授业。萧太傅曾喜爱元徵天资聪颖,可谁知他年岁越长越是纨绔,浪荡不堪,回回都将老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甩袖而去,后来还骂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自甘堕落的一块朽木。
元徵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元珩从帝位上掀下去。”
第66章
溶香坊名字叫得风雅,实则是燕都城中的贫民窟,坊间多是贫民,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岑夜阑抬起头,看着陈旧的牌匾,头上戴着斗笠,抬腿慢慢朝里间走了进去。
燕都是京都,繁华光鲜,溶香坊却像是那浮华背后的另一面。
街道长,屋舍低矮,路上行走的多是布衣百姓,逼仄的巷道里隐约可见几个或躺或坐的流浪汉,乞儿。
溶香坊里鱼龙混杂,岑夜阑做了江湖人打扮,又戴了斗笠,垂落的黑纱遮住面容,行走在街道时倒也鲜少人会看他。
不多时,岑夜阑在一家铁匠铺子前停住了脚步,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哐哐哐地锤炼着手中堪堪成形的粗劣刀具,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就问,“随便看看。”
岑夜阑笑了笑,说:“周叔。”
周磬猛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岑夜阑,又惊又喜,一声将军险险脱口而出,瞧见他的装扮,伸手道:“贵客,里面请。”
二人进了里间,周磬谨慎地将门关上,直接就跪了下去,抱拳道:“周磬见过将军。”
岑夜阑当即扶住他,说:“周叔不必多礼。”
周磬面容黝黑,露出个憨厚朴实的笑容,就着岑夜阑的力道站了起来,说:“我早就听说将军回京了,没想到,您会来这里。”他一边说,一边热切地去给岑夜阑泡茶,壮实的汉子,行走时却一瘸一拐的。周磬曾是北境军,是岑熹的心腹,后来在战乱里伤了腿,就从军营里退了下来,岑夜阑念他一人孤苦,索性让他留在京畿过寻常人的日子。
岑夜阑说:“周叔,这些年可好?”
周磬笑道:“好,好,一切都好,就是心里挂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