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磨旧了的瓷碗里滚粥煮得米花爆开,鱼片、海蜇、鱿鱼丝是火锅盘切剩的小料,但极其新鲜,叉烧更常见,上面撒着脆生生的炸花生和油条丝,再一小撮绿莹莹的葱末,一口绵滑含在嘴里有丝丝甜味。不过一碗最最平常的广府夜宵,竟比什么回魂丹、十全药都妥帖。叶斐从下午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也不觉得饿,适才吃一勺原本是为了不拂大东的好意,却也不知是这粥太美味,还是她此时定了心神,一勺接着一勺,不知不觉竟吃了半碗。
对面大东就这么看着她吃,什么也没说。倒是叶斐忽觉不好意思,抬眼望他。大东也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忙给自己点了支烟作遮掩。
东哥你暖流下肚,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叶斐轻声问道,最近好么?
喔还好,老样子。
那东哥你知耀扬回来了?
当然。我们同一个社团么。
叶斐此时平复了心绪,理智也回归了,想起耀扬与那被打死的人的对话,不禁心生疑惑:耀扬不是说要退出江湖么?怎么听那人话里,倒像是耀扬刚刚害了他的朋友?江湖中事,她从没与耀扬谈过,此时自然全无头绪。想来东哥可能会知道吧?
适才大东问她,是不是耀扬对她不好,叶斐心中异样,又踌躇许久,才勉强厚起脸皮,迂回问道:那东哥你知耀扬他打算退出江湖么?
啊?大东闻言十分惊诧耀扬最近非常活跃,甚至可以说,自从他返港就一直没停了折腾,哪有一丁点要退出江湖的意思!
瞧大东的表情反应,叶斐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切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出别的来。
大东却只有一句反问:你咁样问唔会是耀扬告诉你,他要退出江湖吧?
见叶斐黯然点头,大东彻底无语了:看来自己之前一点也没猜错,耀扬果然又是哄骗她。
平心而论,此前大东对耀扬一直不算多么反感。毕竟大家同一个社团,耀扬虽然行事狠辣,但也间接为东英擦亮了招牌。大东又是个极随和的人,看不惯的人他至多不看。只是经过上次李一原的事,他着实恶心耀扬的为人,现在眼见耀扬连自己的爱人也要算计,对这头奔雷虎的厌恶已是无以复加。
而叶斐,她看着大东紧皱眉头、默默无语只煲烟,也就明白了。耀扬之前对她说,洗白上岸需要时间。她理解,她家里也是这样的。若她不理解他,岂不也是不理解她的父亲、她的堂兄吗?叶斐曾经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今天经历的一切让她实不能继续一厢情愿地掩耳盗铃了。
这时却听大东又道:其实我同耀扬唔系咁熟。除咗一些八卦闲话,我也唔知他嘅生意点样安排部署。所以自己为什么还要给耀扬遮着、找理由呢?大东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可就是见不得她伤心的样子。
东哥,你杀过人么?只见叶斐低着头,愣愣地盯着那粥碗。
啊?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直把大东惊了一下:这是什么问题?
对唔住,东哥,我不该咁样问呢种问题,我从来唔敢问我爸爸,或是问Jason
大东仍是回不过神来:Jason是谁?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她爸爸?大东见叶斐此时抬眼望向自己,眼中酝酿着陌生的情绪。
东哥你知我有一半意大利血统。我嘅中文名里,叶是跟我妈妈姓。若是用我爸爸嘅姓氏,我该叫Faye Falcone。
大东点点头,知她还有后话
我爸爸是家里嘅小儿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家里长辈对他嘅未来很早就有了规划,就是读法律,这样进则可以从政,退则可以作家族律师。无论如何,都可以辅佐我大伯Leo,让整个Falcone家族洗白、上岸。
洗白上岸?大东不自觉重复了一遍。
叶斐凝凝地看着他关于Falcone家,这么多年她始终不肯承认的、讳莫如深的,此时此刻面对大东,却再自然不过地脱口而出。
我爸爸不喜欢家里的安排。他厌恶自己还有Falcone家被称作黑手党。三个字说出口,叶斐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所以他特意选了去东海岸嘅哥大读书。山高皇帝远,离了家里势力管束,他根本就没读法律。他学了哲学、文学甚至是古汉语;又同我妈妈,他中德混血嘅同学偷偷结了婚。后来家里发现了,我爷爷气得中了风。他却还是坚持己见,之后一阵子甚至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再后来几年,Leo大伯突患重症。我爸爸跟我妈妈商量后,带着我搬回三藩,方便照顾。可Leo大伯一病不起,我爸爸没有办法,只能答应接替他管理家族生意。我妈妈接受不了,她觉得我爸爸变了,背弃了他们当年共同嘅人生目标。而Falcone家也接受不了一个异族的、坚持无神论嘅女人作第一夫人。所以他们两个就分开了。再之后,我妈妈就带我回了纽约。
这些年,我根本就唔想知道Falcone家到底做乜嘅。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