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想一头撞死在这面霸道的墙上,结果被狄乐伸手拦住了,还顺势在他头上揉了好几下。
汤九邺就这么赖在他掌心里,狄乐掌心没动,用另一条胳膊把人揽进了怀里,接着汤九邺刚刚的话,柔声问:“你听到面包车追上来的声音,后来呢?”
狄乐的怀里是热的,还有汤九邺喜欢的气息,汤九邺在这种感觉里憋着声音说:“其实我当时也不确定是不是面包车追上来了,因为周围太静了,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声音也会被放大,更何况我当时极度恐惧,又累又喘不上来气。”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但幸好的是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似乎已经跑到了一条山脚下的主干道上,那里有个岔路口。我看到不远处驶过来了一辆大卡车,晃眼的路灯照亮了整条山路。”
汤九邺说到这儿,狄乐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抱着汤九邺的臂膀微微收缩,汤九邺觉得自己在被用力地禁锢。
他明白狄乐的不安。
因为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如今安然无恙,可想起当时自己的举动依旧会后怕地背脊发凉。
那个男人的鼾声,后车厢里的刺鼻气味,狭窄灰暗的空间清楚地刻在他脑子里。
“当时我根本想不了那么多,我什么都不能想,就冲到了马路中央。”汤九邺说,“我想试着拦一下那辆车。”
这是个很疯狂的举动,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汤九邺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他找不到第二条路,但他犹豫一秒就可能再次坠入深渊,他只能往前跑。
可如果那个司机夜间行车,太累根本没注意到突然从旁边跑出来的一个孩子呢?
如果他就这么开过去了呢?
谁都不敢往下想。
“我记得司机一开始犹豫了很久,因为他也不知道深夜的山脚捡了个孩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最后他大概是听到了面包车追上来的声音觉得我没有说谎。我就这样被救了,昏迷了一路,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里,而再以后的事我现在也没完全记起来。”
他想起所有的一切需要一个过程,更何况再这以后的事家里人都在刻意瞒着他。
讲完了,原来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也可以这么三言两语地讲完了。
最后一个尾音落地的时候,汤九邺也说不出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空,有点失重,不知道为什么,还莫名有一种站在悬崖边上的苍凉。
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自己可能做了一个救了自己一生的决定,但随之而来的,也是一个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恐惧。
被救与恐惧只有一线之隔,却永远如影随形。
所以这么多年,他刻意忽略了这些记忆,他的家人也再没提起。
没人希望在一个孩子记忆里刻下刀疤。
忽然耳边一阵温热,汤九邺回过神来,感觉狄乐在自己耳边轻轻亲了一口。
是慰藉,也是存在。
汤九邺想起自己曾经跟狄乐说,人总要被什么东西拉住的。
于是他从悬崖边退回来,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了下来。
“这件事是我的身体本能模糊了七岁之前所有记忆的原因,但昨晚相似的场景让我重新记起来了。”汤九邺感受着背脊上狄乐一遍遍的抚摸,“我没有失忆,所以我的人生缺了一大截,我自己也从来都没意识到,因为太怕了。”
汤九邺从来没觉得他的记忆缺失,如果有什么事情和他小时候的记忆相关,他就自觉认定“我记性不好”。
他给自己的忽略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所以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
“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漫无目的,我不喜欢接手公司的事;我不好好上学跟着埠哥瞎混;我怕黑对气味特别敏感;我因为喜欢亮的地方就来了《十分星》。”汤九邺说,“可当我填补上了那段空缺,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绑架汤九邺的那个人原本是汤臣的合作伙伴,当年因为嗜赌走投无路才对他起了歹念。而汤九邺后来因为汤臣合作伙伴的背叛本能抗拒参与任何公司上的事情,害怕好好上学就会被爸妈强逼着接手公司的事情因此跟着陈先埠瞎混。
他因为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和夜深人静的山脚,怕黑又对气味异常敏感,夜里睡觉也要留着灯,向往最亮的舞台。
当那些模糊的事情渐渐清晰,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狄乐不会安慰人,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只能做点什么,一遍遍地用掌心用体温强调自己的存在。
没关系,都过去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过去了。
你永远都不再会是一个人了。
现在我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这儿。
汤九邺感受到了,他昨晚就知道狄乐一定会来,因此就没那么怕了,他说:“所以我离开节目组不是逃避,是我完全结束这种混沌生活的开始,我不后悔,但……”
……我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