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是Yin天,连片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徐徐吹来的风也是入骨寒。顾瑶听着洪将军的话语,心下五味杂陈。
“我杀过人。”顾瑶在心里说,“上辈子的事情不论,这辈子,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长到这么大,虽然没有亲自下令杖毙过谁,却多多少少接触过这类场面。
奴婢哭嚎着挣扎然后就被堵上了嘴,额头上布满血迹,不消一会儿便被拖了出去。
他们有的人是按规当诛,有的人则仅仅是触怒了主子。
但是,顾瑶凝视着傅知寒生命垂危的模样,第一次感受到了……空旷。
哪怕是在梦里亲手杀了顾丹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
而弑父一事,更多的是政治考量。
他和傅知寒的那些接触如chao水一般涌上,又如同灰飞烟灭,再回想便连只言片语都消失殆尽。
一个人在将死之际,对他的评价,似乎只剩下了死亡与存活之间的利益考量。
顾瑶只知道,傅知寒不能死。
而他又为自己的过分冷静而心惊,如风卷残云后,余地只剩薄冰。
秦卿很快就到了。
她戴着面帘,将容貌半遮半掩,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如雪般的白发尽数收起,偶有碎发随风飘扬。
放下药箱后,秦卿半跪在担架旁,仔细地为傅知寒把脉。
等她收回手,洪将军几乎是不抱希望地问道:“……能救吗?”他快速地接了一句,“吊着命就行。”
秦卿面纱下的唇角微勾,若有似无地瞥了眼顾瑶:“能救呀。”
她语调轻柔而平静,将洪将军的眼眸骤然点亮。
她显然是注意到了洪将军激动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轻轻地抚摸着手腕上的贝壳手链,慢条斯理道:“圣后只让我保住王爷的命呢。”
顾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手腕,很干脆地说:“请你救他。”
……她似乎,有些老了。
秦卿猛地将纯白的袖子放下,沉默了片刻,冷声道:“把他送到我的药室。”
顾瑶跟着一起来到了秦卿的住处,那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院,装修十分简朴。应该是个临时居所。
看见傅知寒被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秦卿rou眼可见的露出了连面纱都遮不住的嫌恶。
她回头看了眼洪将军:“无关人员,出去。”
洪将军挠挠头,也知道这种事情还得让专业的来,好脾气地走开了。
见顾瑶也打算跟着离开,秦卿道:“站住。”
顾瑶停下脚步。
秦卿摘下了面帘,快步走到他面前,扬起脸。那张光洁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褶皱,少女的容貌纯洁无瑕,眼眸中流动着异样的光辉。
她拉住了他的手腕:“你要我救他吗?”
顾瑶本想收回手,但正面对着她,便只咬了咬后槽牙:“嗯。”
“他的心脏被贯穿,除非换心,不然活不了了。”秦卿说着,面上却弯出了浅笑,“他还中了毒,解药的药引在落月崖。”
顾瑶垂眸:“药引在哪都无所谓——换心,怎么换?”
秦卿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唇角紧抿着挤出笑意:“嗯。好啊。换心,只要有人愿意和他换就可以了。”
“要自愿的哦。”
顾瑶颔首:“这个容易。”
手腕被掐的愈发用力,顾瑶扫了他一眼。
秦卿又笑:“那要血rou至亲的心脏呢?”
顾瑶反问:“怎么个至亲法?”
秦卿:“亲生父母,兄弟姐妹。”
顾瑶:“……这个很难。”
秦卿道:“没关系的。”她眯起了眼眸,白色的眼睫如同一层月辉,“你可以用我的心脏。我是自愿的。”
顾瑶:“……”
他抽出了自己手,转而摊开掌心,捧住了秦卿的脸颊。
她没有躲避,而是微笑着注视他。
顾瑶略一低头,眼眸微垂,望进了秦卿的眼底,轻声说:“我听说,你治过的人,都不得其死然。”
无声的寂静凝固了时间。
秦卿拍开了他的手:“是啊。”
她笑:“他们都是自愿的啊,医死人rou白骨,怎么会没有代价呢?”
顾瑶反问:“是医死人rou白骨,还是本就命不该绝?”他冷静地说,“我不管什么代价,他现在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这里。”
“好啊。”秦卿道,“我要你陪我去一趟落月崖。”
顾瑶沉yin片刻:“我不一定有理由。”
秦卿笑道:“他们要去落月崖剿剩余的流匪,你可以跟着去啊。”
顾瑶:“好。这是交易吗?”
秦卿:“这是交易。他不会死在我手上了。”
那就是她真的有过让傅知寒不得好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