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若是宁大人仔细听,便能听出这个字背后的哽咽。不过宁胥终是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没叫父亲在此事上深究下去:
“老师留的功课我不会做,想再看看。”
杜相留的功课的确是难的,若是叫李容自己写自然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来。可是一连五日,这位平日成绩平平的三皇子文章不但一次不落地交上了,其内容甚至颇为别出心裁有根有据,饶是杜相也忍不住赞上一句“宁家小公子果然不凡”。
杜相自然看出来了。
第六日他给这些皇子皇孙们留了一道策论,那是叫三年前中原几百贡生都不禁挠头的治世之策,杜相实在想看看,这一次宁胥还能不能一日之内以两人字迹写出观点截然不同的文章来。
卯时钟鸣,李容等得有些不耐烦,眼看杜相就要到了,他眼神不住朝着门口瞥去。好几日不曾睡足的人头一次比往日来得迟了一刻,眼底泛了点淡淡的乌青。见了李容也只是粗粗作了礼,便将手上的一叠纸递了过去。
他知道李容想要什么,也向来不与李容多言。宁胥太困了,将笔墨纸砚从书笈中拿出来后便跪坐在案边合起了眼。
李容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是在杜相进门的当刻才皱着眉转开了眼。
今日弘文馆气氛有些沉闷。
杜相不紧不慢地看着手中唯一一份的策论,众人便安静而忐忑地候着杜相,像是头顶了一顿训斥,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有李容不明所以,低头玩弄着手中一支狼圭笔。
半晌,杜相终于抬起头。
“宁胥,你的策论呢?”
宁胥面上似有愧色,起身一拜,道:“这道题目太难了,学生不才……未写出来。”
直至这声落下,李容忽然有所反应,诧异地看向宁胥。
他没写?
这道题很难吗?
可宁胥方才分明给他了那一份……难道是乱写的?
正想着,便听杜相道:“无妨,的确是难了些。昨日出题的时候我也没想着你们能写出点什么。”
众人一听,皆松了口气。
“倒是我手上这一份……”
只有李容那口气忽然提了起来。
“写得颇有见地,文与质兼备,就算是放在当年的殿试之上,也是不差的。”杜相说着,却看向了宁胥,“至少也是二甲。”
李容一愣,看向宁胥的眼神更深了几分,正见到宁胥那双雀眼亮起,即便几度克制却仍流出了些惊喜和骄矜。
不是乱写的。
那他……为何要落我的名字?
这样好的文章,不正该在杜相和他那些兄弟们跟前好露露脸吗?
屋中只剩了杜相一页页翻过纸张的声音。
“李……云仙?”他语气中带了丝迟疑,“这是哪位殿下的名字?”
李容猛地抬头,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宁胥。而若仔细看,便能在他的眼神中瞧出些羞愤和恼怒来。
宁胥也是被这个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当即便清醒了。
他一夜没睡,今早写下最后一个字后迷迷糊糊落了款。所以……他写的是李云仙?
他竟然写的是李云仙?!
完了——这是宁胥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果然,下学后李容便提着宁胥的衣襟将他拖进了弘文馆后的假山洞中。
那地方昏暗而逼仄,宁胥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不敢抬头看李容那张沉得可怕的脸。
“这个名字只有本殿下身边的人叫过,你怎么会知道?”可问完了李容似乎当即知道了答案,不用白着脸的宁胥回答,他便自己接上了:“原来那日在含凉殿外,你听到了,然后装睡,骗我?”
李容个子比宁胥高出不少,他拿手不轻不重地拍着后者的肩膀。这是一个少有尊重的压制性动作,似乎感受到手下人身子的僵硬,李容稍稍俯身,在他耳边道:
“这个名字,你最好忘了。若是再叫我听到你叫一次,我便……”
宁家世代书香,宁胥玉树芝兰。这些簪缨规矩讲究,即便熬了一个通宵,宁胥身上仍穿着琥珀香熏过的衣裳,淡淡的香气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便格外明显。
李容话音顿了顿。
可这样的静默却更令人心生惧意。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李容的鼻尖差点就能碰上他的耳廓。宁胥咽了咽口水,也不敢动,这一刻他是真的怕了——宁家不过清流,他没有位高权重的父亲能将手伸到大明宫来护他周全,相反这些受皇权庇护之人甚至不需要亲手做什么,便有无数种法子能断了他日后的仕途。
若是往日他想不清,那么今日在弘文馆中,当杜相说他的策论当得上一个二甲之时,他第一次有了那般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入仕,想要如老师一般穿着紫袍立在金殿上为生民立道。
他不能折在李容手里。
“殿下……”宁胥别过头,声线头一次带了些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