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和柳街是城市大道的一条分支,好比河水分出的一只溪流,树干分出的一根枝桠,头顶翘出的一截乱发。
软蓬的卷发边缘被发光的屏幕拓出毛绒绒的亮色轮廓,纵出反光的弧面玻璃,是一条长长的单行道。行道的尽头,是十字路口和红绿灯。深夜的相和柳街,28号与30号铺子之间,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如果驾驶座里的男人有时间在饭点多看看今日说法,就会知道90%的犯罪嫌疑人都商量好批发似的开黑色桑塔纳。
不过,他纵使知道,也不在乎这个——他原本就是来做贼的。
洗车行临转角,转折往下是居民区大门口的空地。桑塔纳停在大树的Yin影下,从车头侧方延展,勉强能看到洗车行侧面的灰墙开出的一扇简陋的铝合金窗,泛绿的玻璃上残存着贴纸的痕迹,钢筋防盗网里肮脏而老旧的空调外机下,有经年沤下的烛泪般的水痕。
宋晋琛拨了拨手边的置物盒,抓了包烟出来。褚玉常抽的软包双喜,辛辣老实,如同他本人。宋晋琛咬一根在嘴里点燃,丢回打火机,拈在指间长吐一口白雾,舒畅地倒回椅背,垂目注视支架上的平板。
屏幕中柔柔的一团亮,睡梦中的人深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张被头发遮盖的脸。
在尼古丁制造的短暂麻痹中,他似乎幻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一点点呓语,或者是啜泣。
半个月前。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男人动动手指,身后的秘书便走上前来,将怀中摞高的盒子摆过去。
对面的女人披着一头长长的波浪卷发,瞥了一眼,都是流行的高奢品,还有一张银行卡,警惕地退了退:“我说,也太小看我了吧?想干什么?再不让我走我可报警了——”
“谷小姐,你的情况我略有耳闻。”男人语气平静,“你们没有结婚,这事是很好办的。”
“我也不是杀人越货的主,但对方再也不能踏入这座城市,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还是可以办到的。”
谷荭没有再说话。
“谷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对他也很好。请不要误会,我不是收买,也不是来逼迫你背叛他的。”
“我是来真心实意的感谢你的,感谢你这段时间对他的照料。同时,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善待他,做他信任的朋友。”
“这不用你说。”谷荭回答,“他管我叫姐,我当然会照顾好他。至于善待,我觉着你这人别再出现在他跟前,就是这个世界对他最大的善待了。”
男人沉默下去,脸色也黯淡许多。秘书识眼色的上前打包好谢礼,双手奉上:“请您收下吧。”
谷荭挎上包站起身来,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你这个人……你究竟知不知道——”
“什么?”男人抬起头。
谷荭后悔了,然而秘书还提着那几个礼品袋袋堵着她,左走右走也越不过去,一跺脚,将几个袋子抓在手里就走:“没什么,再见!”
玻璃窗外,怀抱七八个礼品袋的女人打车走了。宋晋琛叹了口气,问道:“那件事办好了吗?”
李璀俯下身,回答:“我已经让张重去了。”
“抱歉,”宋晋琛苦笑,“把你的男朋友也卷进来了。”
李璀摇摇头,以示不必介怀:“在这种时候,我无法信任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再过些日子,你也走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能力有目共睹,趁着我……总之,业内没有哪家会亏待你。”
“良禽择木而栖,我与您共事十年,跟您一样,我也是有野心的。”李璀笑笑,“您可千万不要让我功亏一篑啊。”
手肘一滑,宋晋琛惊醒了。充着电的平板还亮着,看时间已是早上五点——他睡了难能可贵的四小时,足够了。
此后的每一个午夜,他都驱车至相和柳街,在同样的位置熄火停车,隔着二十米的距离,通过一块电子屏幕窥视熟睡的褚玉。
有时大概是失眠,褚玉会在屋里走来走去,倚着窗台抽烟。有两晩,他叠了衣服,一晚打开所有灯和一只蟑螂斗殴。还有一晚是自慰,依然是用那件衣服,他将皱得一团糟的布料勒在脖子上,跪在床上弓着脊背手yIn。
十天过去,宋晋琛在相和柳街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午夜而至,天亮离去,他抵达得越来越晚,趴在方向盘上恍恍昏昏时,想起以前看过某部电影的结尾,长夜将尽书生和女鬼分别时的一首歌,名为黎明不要来。
封天已经全线瘫痪,破罐子破摔了。闻氏抽身得早,不过是一纸婚约让人津津乐道。而棱镜也难以自保,人人寄希望于他能力挽狂澜,然而杯水车薪,哪里有容易可言。内有董事会施压,外有竞争对手报复,等引咎辞职的栾嘉宿回过味来察觉了端倪,又是一场恶战。
黎明不要来,给他一个苟延残喘的缝隙,在离爱人最近的地方游魂般驻立,得片刻安宁。
宋晋琛又一次惊醒,时间停在三点二十七分,他只睡了半个小时。视线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