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凛应了声,他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在流水声中问道,“最近忙得过来吗,又是公司又是旗袍店的。”
顾灼那边开了车门,下车,镜头跟着晃动:“先开始的那几天有些忙不过来,但现在已经适应了。而且,铺子里也没再接新单,重心全放在这批秀场的衣服上,还算轻松。”
说到这儿,顾灼瞥了一眼镜头,刚好看见宋凛在小口小口地喝水。他看着那没有冒气的水,皱眉道:“你胃不好,就不要喝冷水了。”
宋凛喝水的动作一顿,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其实顾灼平时是个挺沉稳,挺会琢磨人神情说话的人,不知怎么的,现下一碰着宋凛,就屡次说错话。表白那回是,这回也是。
一回想起表白那次,顾灼心里就发虚,他不自然地移开眼,语气里带了点儿不可说的歉意和支吾:“就…之前听宋爷爷提了一嘴,说你有胃病,养了好几年没养好。”
听着这话,宋凛才猛然想起两家之间还有合作,这两个月顾灼跟老爷子待的时间,可比他长。陪着听禅音、下棋、吹葫芦丝,做事起来比他还要细致,哄得人开心。
宋凛这胃病也不是什么机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爷子和顾灼说肯定也是顺嘴一提,指不定还在后头唠叨自己有多不爱惜身体。
挺正常一事儿,但由顾灼说出来,落到宋凛耳朵里,却总觉着像是一窜火苗,从耳蜗一路烧到心肺,将血ye都打得滚烫。
宋凛没由得鼻尖涌上一股酸意,他轻声说了句好,而后便将杯中的水倒回水壶里,放到电磁台上一起加热。
看着宋凛的反应,顾灼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回到铺子里,将镜头调转对准那条搪瓷蓝的旗袍,彼时晚霞融于玻璃窗中,绣在衣料上的彩色宝石也跟着光折射出别样的美。
顾灼手指沿着腰线的绣花走了一圈:“从这里开始往下,我就没打算绣花,也没打算加任何的装饰,就是呈现出这块布料最原本的样子,你觉得可以吗?”
之前顾灼给的设计图纸上,从腰线往下,其实是描了几簇缠绕藤蔓加软白的小花,当时宋凛看着就觉得没太大问题,但现如今顾灼的这番打算却让他多了几分思量。
宋凛撑着台沿思索了一下,回问道:“为什么不打算加了呢?”
听到宋凛这么问,顾灼后退了几步,将镜头拉远:“你看,那条缠花的藤蔓,其实就已经把上身和下身做了一条分界线,在设计中,很重要的一项原则就是,繁简相应。上半部分已经用了绣花、烫压和镶钻宝石,那么下半部分就不能再这么繁华,要更加简单一些。”
镜头拉远后,细节被模糊,但是整体美感就被放大,顾灼还细心地围着旗袍转了一圈,将前后左右,方方面面都展现给宋凛看。
不得不说,动态和静态的差距还是很大的,顾灼就围着那条旗袍这么一转,宋凛的脑子就跟着被转进去了。
是的,繁简相应,有所舍取的事物才能呈现出它最本质的美感。
正当宋凛想回话时,视频那头的顾灼突然低声说道:“虽然我很想把所有有关美的事物都加在你身上,但是又好像会过犹不及,宋凛,以后我能再给你做不重样的旗袍吗?”
顾灼说这话时,镜头并没有调转,一直对着那条搪瓷蓝的旗袍。但宋凛能从他的声音中,想象出他这时的神情。
狐狸眼会下压,浅浅的眼褶跟着被压深,如果架上眼镜的话,顾灼的睫毛会轻颤着扫过,在上面律动着细小的光圈。傲人的神色不再,只有乞求的脆弱,像是一只臣服于你的雪色九尾狐。
顾灼这问,带了试探,也裹着爱意,并没有字面意义上那么简单。
宋凛的心像是泡在滚烫的rou桂苹果红酒里一样,即甜,但是又有着酸和涩。分明没有喝酒,但宋凛却开始感觉像是酒Jing上头,辛辣的乙醇在脑中起火,烧断了束缚情绪的绳索。而一直维持着理智的药效,也再这一刻失守。
宋凛拿着手机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手机插在双脚的交叉间,他吸了吸鼻子,答非所问道:“顾灼,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顾灼被这话问得一懵,他立即调转镜头,看向宋凛,“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宋凛的神色被背后纽约的夜景晕得有些失真,他垂眸笑了笑:“没什么,就问问,想知道。顾灼,我说认真的,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灼被问得有些怔愣,他思索不出宋凛问这话的含义,但他的预感告诉他,这话问的用意并没有字面意义上的那么简单。
顾灼认真思忖了许久,斟酌着字句说道:“我不太会概括,但简单来说,宋凛,你就是我想要去爱、去珍惜、去保护的那个人。无关乎你的学历,家世,过往又或是爱好,只要是你,我都会觉得是美好的,是幸福的,是可接受的。”
“是吗,”宋凛神色晦暗地轻笑了一声,他仰头抵上玻璃,看着顶上吊灯的光圈,声音像是被抽了力气,“顾灼,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很恶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