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以及他的眼神令惊蛰一想起来就如临大敌,决不能让他有任何对朱瑙不利的机会。
上官贤在帐内站定。他没有向朱瑙下跪,只行了个拜见长官时的揖礼。
惊蛰等人顿时皱眉:果然,上官贤还是不愿拜在朱瑙麾下,他仍把自己当做梁国的朝臣,因此根本不愿承认朱瑙的帝位!可昨天他又第一个开城门迎敌的人, 他究竟想干什么?
朱瑙看在眼中, 只是轻轻摇头叹气。他没有出言斥责上官贤, 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惋惜之情。
他淡淡问道:“不知上官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上官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神色木然道:“如今粱帝流亡, 陶北已死, 中原既平,朱公得天下已指日可待。朱公乃宽厚仁义之人,请务必善待梁朝子民,减免杀戮……”
朱瑙打断道:“上官将军弄错了。他们不是梁朝子民, 而是朕的子民。朕很快会让这天下河清海晏、民安国泰。只是上官将军愿不愿意看到这一日,朕却不知了。”
上官贤愣住。朱瑙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温和的, 直到此刻,他第一次从朱瑙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压迫的气场。他这才恍然大悟:他几乎忘了,他面前的这个人, 是一位帝王啊!是做到了连陶北都没做到的事的真正的帝王啊!
帐中一阵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贤竟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分明笑着,却笑得悲戚,让帐中的氛围变得愈发凝重。
然而帐中的人都只是冷漠地看着他。邺城破,梁国灭,蜀人的欢喜上官贤并不能感同身受,上官贤的哀痛他们也不屑一顾。
朱瑙开口打破了僵局:“多谢上官将军昨日打开城门,使两军免于一战。”
站在朱瑙身旁的惊蛰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朱瑙开了这个话题,只怕接下来就要规劝上官贤服软了。他固然知道上官贤此人是个将才,可他始终记得昨日上官贤矛指朱瑙时眼中的杀意,他实在不希望朱瑙收降此人。
而上官贤却只是沉默。
他打开城门,是为了赎罪。当日他死守蒲州,致使蒲州城饿殍遍野,士卒死伤无数。如今蜀军再次兵临城下,而陶北已死,他不愿昔日悲剧再度上演,因此他才开城投降。
可他率领梁国群臣投降是真,他痛恨朱瑙也是真。倘若当初不是朱瑙关了他四个月,他如何会落到这般下场?朱瑙将他放归,又难道不是算到会有今日?如果不是朱瑙,他与陶北多年来的憧憬与努力,又怎会化作一场泡影……
然而成王败寇,天道如此。他终究只是世间一微末小虫,无力螳臂当车。莫说他杀不了朱瑙,便是他杀得了,他也不能杀。
陶北已死,朱瑙乃是众望所归,倘若朱瑙再有三长两短,那多年来的混战兼并都成了一场无用之功,天下又将大乱。下一位明主出世,不知会否在百年之后了……
无论他如何不甘,他终究已经无力回天。
朱瑙忽然站起来,从几案后面走了出来。惊蛰等人吓了一跳,忙跟上前,紧贴朱瑙左右,虎视眈眈地盯着上官贤,生怕他有任何不利于朱瑙的举动。
连上官贤也怔了一怔,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朱瑙有何用意。
朱瑙在他面前站定,注视他的双眼。
他们都以为朱瑙想要问什么,或是劝说什么,然而朱瑙只是淡淡地开口:“朕都明白。”
上官贤呆呆地看着他。
下一刻,朱瑙又背过身去,冷淡道:“人各有志,各依本心吧。上官将军若无话对朕说,就请自便吧。”
帐内一片沉默,惊蛰等人神色茫然。朱瑙不劝降了?
而上官贤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想要出去,刚迈脚步,又停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了一句极不情愿、却也是真心的话:“愿陛下能早日收服山河,做盛世明君。”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揭开帘帐出去了。
上官贤离开后,帐内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也看不透上官贤究竟算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朱瑙究竟作何打算。
然而朱瑙再转过脸来时,又是笑yinyin的了。他道:“走吧,我们进邺城。谢将军应该在等着我们了。”
……
此刻,谢无疾已经带兵接手了邺城的皇宫。
想当初陶北拥立新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正是旭日东升之际,野心膨胀至极,不惜花费重金动用大量人力修建皇宫。初进皇城,便可见一派富丽堂皇之景,到处都是高台厚榭,金碧辉煌。然而走入殿内,景象却与外面所见截然不同——宫殿楼台的内部大都寒酸俭朴,莫说雕梁画栋了,粱柱地台全是光秃秃的一片。
毕竟修建皇城非一日之功,而要靠多年积累。这皇宫搭着搭着,国库空了,战事起了,于是钱也缺,人也缺。陶北只好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先把外部修葺得碧瓦朱甍,内里寒酸就寒酸一些,反正外人看不到。
而这皇城也像极了梁朝的缩影,看似金玉其外,终究只是败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