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住宿区板房的路障里传出震天响的重金属音乐,这音乐来自于三狐狸随身携带的那个录音机,他磕完药后总喜欢放音乐,说这种刺激性的声音能够让他清醒,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点真实。季垚站在箱子旁边看跟音乐摇头晃脑的老三,轻飘飘地给纪名扬指了一下:“瘾君子,三狐狸。”
纪名扬看着折腾不休的三狐狸,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也露出了一丝胆怯。季垚瞥到了纪名扬神色的变化,他心里有点得意,他想看到这种变化。
“打桩机,二狐狸。”季垚看着坐在露台上的两个人影说,这两个人估计刚经历过酣畅淋漓的性/爱,“同性恋,五狐狸。他们天生一对。”
二狐狸捧着五狐狸的脸轻轻吻他,吻了一下又一下。新兵的脸色更难看了。季垚在下面喊了两只鸳鸯一声,转过身淡淡地让纪名扬跟着自己进屋去。
板房里飘着肥皂水的味道,那个被隐翅虫咬了的兵正在用肥皂水清洗小腿上的燎泡。季垚看到那串葡萄似的大大小小发黄的血泡,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九狐狸那条脓血横流的手臂,还有林子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他闻到腐烂的气味,这气味来自于地狱。季垚别过脸去,他不愿看到这景象。
八个人围成一圈站在榉木桌子旁边,三狐狸也关掉了录音机,毒品的劲头快过去了。八个人都看到了纪名扬,季垚说这就是新来的队员,以后就跟着咱们生活了。四狐狸手里正翻着折刀,季垚话刚说完后他就把刀猛地扎在桌上,纪名扬的眼皮跳了跳。
“嫩得能掐出水,他来怕也上不了战场吧?嘿,你会开飞机吗?你会钻地道吗?你知道如何在爬满蟑螂、蚯蚓和老鼠的地方找东西吃吗?”
“我会开飞机。”纪名扬回答,他吞了一下喉咙。
四狐狸恶狠狠地瞪着纪名扬看了会儿,八狐狸、二狐狸和五狐狸都笑起来,季垚没笑。纪名扬站在一群人中间,紧拽着肩上的枪。季垚打断他们的哄笑和议论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印章,按在印台上吸墨。印台里的印油已经见底了,露出白森森的锡皮,季垚摆弄了好一会儿才让印章沾上油墨。
他很重地在纸上敲了一个章,章的颜色也是淡淡的,显得有气无力。季垚郑重地把印台、印章收好,看着摊开的纸说:“现在你就是九狐狸了。”
*
季垚从梦中惊醒。他在梦中看到了蜜蜂和狮子,还有紫色的烟雾。床头空荡荡,电子钟亮着,10:00a.m.。
朱旻带着一众医生进门来,林奈·道恩和肖卓铭也在其中。助手把季垚扶起来坐在椅子上,朱旻戴上手套开始给季垚拆绷带,今天就是他重见光明的日子。肖卓铭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她是来检验重塑舱的医疗效果的。朱旻解开最后一层防护布,将拆下来的东西递给道恩,按了按季垚的头顶和眼眶四周。
“恢复得不错。”朱旻说,“我们用重塑舱根据你以前的数据再造了一对眼球,然后移植到相应位置。肖医生,你对重塑舱的医疗效果还满意吗?”
肖卓铭弯下腰查验季垚的眼睛,末了她点点头:“再满意不过了,简直跟之前一模一样。”
道恩收拾好了拆下来的东西,拉上窗帘,稍微调暗了些房间里的光线,说:“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指挥官,房间里的光线已经调整到了适宜状态,不用担心会受伤。”
季垚抬起眼皮,眼前的事物由模糊到清晰,他渐渐看清了围在身边的一群医生和助手。病房的墙上挂着现代主义的画,摆在下方的黑胡桃木柜上放着几个细长的瓷瓶,黄铜雕塑“舞蹈者”纹丝不动地立在纤细的灯架旁边。巴西樱木做成的大办公桌纹理细腻,上头放着些书本,还有一架倾斜的显示屏。矮桌旁放着三只色彩不一的圆椅,搭着整洁的细绒毯子。
秋香色的帘子遮挡在移门前,透出一块明黄色的光晕,厚实的穿花地毯从床下一直铺到门边,再往外就是宽敞阔朗的观景台。狐狸跳上了季垚的膝盖,小七咧着嘴,摇着尾巴在季垚身边欢欢喜喜地走来走去。季垚将狐狸抱起来靠在肩头,笑着把脸埋在它蓬松暖和的皮毛里。他朝小七伸出手,聪明的狼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季垚再抓了抓它翘起来的耳朵。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朱旻问。
“感觉很好,除了有些花,还有点酸胀感。”季垚如实回答,他四下看了看,“我想要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已经大变样了。”
道恩去找来了一面方镜举在季垚面前,说:“您一点儿都没变。”
季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侧了下脸,把头发撩到脑后去:“眼睛变得更漂亮了,没有留疤吧?疤痕露出来了可不行。”
“没有,疤痕全都清理掉了,你的皮肤跟十八岁高中生一样光亮细洁,简直可以长生不老了。”朱旻把手指放在季垚脸颊两侧按了一会儿,确认一切完好。
“我没活到一百岁,死神休想带走我。”季垚闻言对着镜子笑起来,长眉压在深邃的眼眶上,他抬起手指在自己的眼尾扫了扫,“这儿还是有皱纹,眼睛下边也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