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陶然和常铮都没有再问过他家里的事情。
跟去年一样,临近年关,常铮还是多请了一周多的假,提前回去。陶然反正机票价格差不多,索性就留到最后,把今年的工作都结了。
到了合伙人大会的时候,贾老头的客户也并没有松口说,明年的项目经费到底是给贾老头,还是给杨柏君。持续了三四个月的一团糟,最后有了这么一个灰蒙蒙的模糊结局。贾老头显然输了,常铮也不能算赢。在一群等着看老头笑话的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中,常铮甚至还是态度最友好的一个,至少他还派了陶然去帮忙。大会到了最后,从总部飞来主持会议的董事会成员还特意表扬了一下,说这件事里中国区的合伙人们表现出了“令人感动的互助Jing神”。
常铮跟着全场一起鼓掌,心里觉得总算是告一段落。
年头到年尾发生了太多事,这一趟回家还另有一定要做的决断,常铮特意买了火车票回去,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好好理一理思路。
可一个人前半生的“思路”,哪里是路上多几个小时就能清楚的。直到这天清晨,他照例早起去赴一年一会,一会儿该怎么开口还是没想清楚。
自诩半生清明,他所有的犹豫都用在了吴归舟和陶然两个人身上,仔细一想,还真全都是命。
心思根本不在走路上,他一边戴围巾,一边慢吞吞地穿过家里的客厅,没想到居然在门口被父亲拦住了。
常铮一下子回过神来,正对上父亲有些躲闪的目光。看着这个连正视自己都不敢的男人,他想了想,回过身一看,果然在自己背后没几步的地方,看到了一脸忧虑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也难为他们了,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他在自己家里,早就是一个没人敢多跟他说话的角色。高三那件事前后,他的举动让父母都意识到了,他很可能就是丑闻的另一个男主角。看着儿子自懂事以后,花在学业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跟父母越来越不亲近,只有这个经常来家里玩儿的姓吴的男孩子,能让他的笑容多一些,因此他们对这张脸都印象颇深。但流言蜚语重于泰山,他们性格怯懦,竟然从不敢问。
后来有一次,常铮路过家附近一圈说着家长里短的邻居,正巧听见他们在说男人喜欢男人是怎样的变态,也正巧看到自己的父母也站在中间听着,一家三口在这件事上沟通的可能性就此断绝。
再后来他考出去了,再也没回家常住过。平时每个月按时给钱,也会不定期买些父母负担不起的家用电器快递回家,这个家的经济责任早就逐渐转移到他身上。父母受了儿子的恩惠,又见他年年回来只生硬地答“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这个打算”,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当年事发都不敢问,如今儿子早已独立,他们更不知如何开口了。
思绪回到当下,二老还是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自家的客厅里。常铮沉默片刻,见父母毫不退让,索性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爸,妈,你们也坐。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父亲满面尴尬,常铮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想起了他当年站在那一群人里也是这副鸵鸟德行,不由心头就是一阵火。刚想开口,他却突然留意到父亲早已两鬓斑白。
那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常铮多年之后都还记得。
一辈子没出息的人往往很会看眼色,他这一番神情变化,屋里的另两个人竟都看明白了。父亲简直站不住,赶紧借口倒茶,避进了厨房。
那就是母亲打前站了,常铮目光沉沉地望过去,见她想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低眉敛目调整表情,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别那么可怕。
“阿铮,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跟那个吴……咳,那个姓吴的孩子在一起?”
“没有,我们当时就分开了,后来又在北京一起待过一段时间,还是没结果。”
父亲端着茶杯立在厨房门口,手不知为何抖得厉害,茶水都洒了一地还浑然未觉:“那你每年回来,这是……”
常铮依然答得平淡:“当年他始终没说过是我,我对他心里有愧。我就想每年都亲眼看一看,他过得怎么样。”
十来年的心结骤然见了光,母亲下意识地捂了心口,似有些喘不过气来。常铮起身,快步上前从父亲手里接过杯子,一转头递到母亲面前,一边喂她喝,一边还抬手给她顺了顺背。
……罢了,这还能挑什么错。在常铮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父母迅速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一次,还是母亲先开口。
“阿铮,你要是身边有人,无论男女,你……”
酝酿得再久,心理建设做得再好,父母亲也究竟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她果然还是说不完这句话的。
但她真的尽力了。
于是常铮抬眼冲她笑了一下,顺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满室寂静,空气稠密如有实质,日色逐渐在窗外茂盛起来,照亮了这间久在影中的屋子。
三个人僵持般静了许久,时间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常铮才终于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