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之后再回过头来去想这些事,和当时所处的情景之下得出的想法,还是会有一些不同的。
比如说那个时候李询想嫁一个普通人,然而如果那个时候李询真的是嫁一个普通人,恐怕在李唐覆灭之后,她也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
李询的确并不能算是一个特别怕死的人,但是总的来说能活着,那么当然还是活着好。
于是李询又不得不纠结地觉得,嫁了谢泠也不是没好事,至少留了自己一条命,也留了自己孩子的一条命。
谢七郎,谢夷之,谢泠独子,静王世子,纵使他的确身上有李唐皇室的血统,可谢家人依旧还是会把他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
认真想想,这么一个注定要被谢家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娇子,的确是不适合交给他身份尴尬的母亲来养的。
外人也许并不清楚,但是谢家人是知道的,那是一个非常有可能被推位登极的谢家子,这样子的一个小郎君和自己有着前朝公主身份的母亲感情亲密并不算是什么好事。
李询是很后来很后来才想通这事儿的,她想通的时候有了那么点恍然大悟,但更多的还是挤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同谢泠处的越是久,李询便越是不知道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李询以为她是有些看清他了,她自以为拨开了那点云雾就该看到他的心了,然则却不想,看到的却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既然当年七郎便该叫谢老夫人接去养才是最好的,那么到了最后,谢泠又是为何松了口,还是留了孩子下来叫李询养在身边了呢。
看不透他,猜不透他,同他过了这一辈子,也是迷迷糊糊被牵着走的一辈子,李询终究是这辈子都没看清自己的枕边人。
是的,谢泠终究还是拒绝了谢老夫人接走七郎的提议。
当着李询的面,谢泠微笑着,客气地,遣词委婉地,态度直接地,拒绝了。
谢老夫人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阿泠,你莫胡闹。”
谢泠刚刚从屋外进来,身上还带着浅淡的牡丹花香,
他抚了抚袖,低了头一边看李询怀里睡得吐泡泡的小七郎一边回:
“母亲,泠同公主多年才得一子,自然是想养在身边的。”
话落之时,谢泠还抬了眸子给了处于呆怔状态的李询一个歉意的微笑,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何况,泠早已同公主约好,七郎教养之事,全由公主做主,倒是泠忘记告诉母亲了。”
说谎。
李询垂了眼。
谢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她甚至就那样直接而不留一丝情面地说:“阿泠,你的儿子不能交由这般妇人教养,你可知晓。”
谢泠不去回答他母亲的这个问题,他仿佛是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他只是伸出手去握李询的手,握紧了便十指相扣,扣得死死的,然后谢泠便似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轻声说:“看呐,七郎睡的多好,他可真像你,真好。”
李询低头看了看七郎,抬头看了看谢泠,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谢老夫人,觉得,谢老夫人那通身的气质已经被她儿子气掉了一半了。
嗯,脾气像李询这样好,这样禁得起气的人真的不多,谢老夫人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最后,当谢泠微笑地说出:“今日知晓母亲要来,泠特意出门去求了一株紫牡丹,想来母亲该是欢喜的,母亲归府之时不妨带上。”这话的时候,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闭了眼拂袖而去。
谢泠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十多年的牡丹,尚且是厚颜从宋府上讨来的呢。”
李询已经不想去接谢泠的话了。
她觉得谢泠这个人真的是已经……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好了。
然而无论如何,
只要七郎还在她身边,那就是好的,至于谢老夫人,李询觉得,她们之间应该已经手动划了一道马里亚纳海沟,并且李询非常小心眼地再也见不得她好了。
李询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谢泠这个人的。
你不好气他,不好骂他,连个架也吵不起来,你有些话说了,他便当做没听到,他依旧是温柔的,像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到你的手上的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
李询就是在这样子的温柔里生活了四年。
所以当四年后谢老夫人再一次登门来同李询说和离之时,李询才会在最初茫然过去后松了一口气。
纵使年月的相处所带来的不舍清晰而明朗,然而能离开的时候,李询没有丝毫犹豫。
谢泠,没有你的那些日子,李询过得好快活。
天地那么大,那么广阔,北国江南,朝阳落日,疾雨微风,飞鸟翔鱼,不用再呆在你用温柔编织出来的一方虚伪的小天地里,好生快活。
快活得李询甚至能偶尔忘记她的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