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和谋杀,因为权利是给了,而满足欲望的办法尚未指明。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100
一个人不可能十八岁的时候藐视钱财,五年后变成只追逐钱财。
——某人日记
两人真正的交集是从那个冷风的夜里开始。他俩互留微信,她介绍她的名字,他说好名字,谁取的?司芃答道,我妈。
我妈?这两个字让凌彦齐的心冷不丁地收缩一下。
他早已猜到这个名字是郭兰因取的,因为她从诗经里给女儿找了“嘉卉”二字,自然也能找出“芃”这个用典。反正花花草草,都是她们一家。
可是以司芃的性格,她怎么会随便叫人妈?
天啊。凌彦齐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万千回忆,还有思绪,犹如刹那间点燃的灯火流星,全都朝着一个点飞驰而来。他立马想到司芃宿舍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那额头、鼻梁和嘴角的笑容,和他在郭宅看到的那些照片,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郭兰因和司玉秀逝去多年,司芃还在想念,离家出走出成了半吊子。这么多年她不干别的,只在这栋小楼周边来回地徘徊。而另一位,在明亮的山顶大宅里领取两位至亲的身故赔偿时,那张俏丽的脸庞上哪有一点伤悲?
谁是女儿,谁不是女儿,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凌彦齐啊,你怎么总是这么呆,总是一眼看不到本质。你先入为主地认定郭嘉卉是郭兰因的女儿,哪怕发现不对,宁愿去另找解释,都不曾去质疑这个身份。
可是两代视金钱如粪土的女子,怎可能养得出郭嘉卉这样一心一意谋取财产的后代?
郭义谦和姑婆嘴里那个“叛逆非常”的女儿,明显就是司芃,她有凯文这样的男朋友,她飙车,她辍学,她才敢在电话里吼叫“你个老不死的”。
天气这么冷,凌彦齐偏觉得脑子里烧了一锅热水,烧得他额角上密密一层汗。
他拿笔在纸上不停划着。司芃身上的疑问,可以用她是郭兰因女儿这个答案,做最恰如其分的解释。那现在成为他妻子的郭嘉卉又是谁?她冒充司芃,目的显而易见,只为那笔庞大的遗产。但彭光辉为何舍弃亲生女儿……?
慢着。一转念凌彦齐便想到,她也是彭光辉的亲生女儿。
郭义谦说过好几次,说嘉卉长得像年轻时的彭光辉。
她也是金莲的女儿,天海壹城的顶楼餐厅第一次见面,凌彦齐便觉得她们俩有着相似的眼神。
没人知道这点。从未听说过彭光辉还有一个私生女。这些年根本不和女婿打交道的郭义谦,更是无从听说。只是不知道司芃晓不晓得,自己的好朋友,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应该知道的。金莲毁她家庭、陈洁抢她男友,无人能爱她护她,难怪她要离家出走。
凌彦齐无声哽咽,为什么不能尽早来到你身边。他终于想明白,为何初次隔街相望,她看他的眼神,便像是许久未见的情人。
因为她明明近在咫尺,却消失在家人眼里。彭郭两家无人来过小楼,无人发现她。她对世界报以无所谓的态度,却愿意亲近卢nainai和他,无非他们是她困守的小楼唯一的来客。
可她只是离家出走,彭光辉和金莲便让这个私生女来冒充?为何不是更积极努力地寻找?金莲母女也就算了,彭光辉的父爱,难道淡薄到连空气都不如?他就不担心,万一司芃哪天想通了,回家去?
再往前推,敢这么做的前提,无疑是确认司芃已死。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会莫名其妙……。完了,司芃曾经被他们害过。所以陈龙在这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天啊,司芃,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非要我这样抽丝剥茧地想。
凌彦齐披上外套,离开小楼。他并不想深入地想,他只想在这茫茫的黑夜里,找到司芃,搂她入怀。他曾以为司芃是个不喜欢约束的流浪者,他还控诉过她是个离家出走的惯犯。
可实际上,她从未离家出走。反而是因为爱上他,才被迫离开这里。
心爱的女人有了匹配的家世,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开心。如果与富贵相随而来的是家庭的缺失,是温情的荒原,他宁愿她是个一贫如洗的姑娘,也有家人关爱惦记。
起码在离开他时,她还有一个可回去的地方。
他想去司芃曾住过的宿舍看看。可被拆了一半的定安村,已是黑暗中的废墟。他干脆不再辨别方向。如果直觉能引领他找到司芃,他愿意这样一直走下去。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个小时,竟然走出了定安村。眼前是深夜里更沉默无言的灵芝山。
凌彦齐记得除夕夜里,他和司芃躲避人群,山林中一路奔下来。他再沿着那条路,一口气奔上了山。站在山崖栏杆边,山风照旧,只是人与烟花都无处可寻。
冷风中吹了十几分钟,才把他吹清醒些。假如他的推理都正确,这是一桩巨额遗产诈骗案。目前他只能肯定,彭光辉、金莲和郭嘉卉三人是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