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罗德里克看见人们围在一起,突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走到人群中,看到他们搀扶的昏倒的老神父。他恍惚一下,愣在原地。
意外突然降临,将压抑的种子深埋土地。那熟悉的、又轻又浓的悲伤,像教堂里的低沉哀曲。
难道这就是命运?把一种美丽的东西塞到人的心里,又猝不及防,将它拿去。人与所爱之人,必将分离。死亡让人恐惧,继而诱使悲伤发酵,变成苦酒。
医生匆匆赶来,用各种方法看了看倒下的老神父,然后站起来,什么也没说。
气氛就像醉人的酒气让人昏沉,但是罗德里克无法逃避落定的现实——他的朋友死了。老神父总会死的。他年纪大了,又瞎了。他生前帮了许多人,是个善良虔诚的人。
但是他死了。
老神父脸上密密的皱纹与干涩的皮肤,好像参天古树的皮。他在路上突然倒下,继而断了呼吸。那是一个淡淡的休止符,轻轻地落在乐谱上。
人们意识到,这可敬的人死了,心里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他们拖着老人的遗体走过破旧的道路,在开裂的石板上留下整齐的脚步声,竟有韵律。他们送着老神父的遗体去乡村教堂,做告别仪式。
“感谢他来到我们之间,给我们带来欢乐,帮我们分担忧郁……”
他们的朋友死了,但是希望是不会死的。
罗德里克回到修道院的藏书室,拿起一本书,坐在窗旁,开始阅读。
阅读使人平静。
书是知识的容器,是故事的容器。
罗德里克一页一页翻阅,在故事中寻找心灵的安慰剂,他沉浸在纸的海洋里,触摸脑内变成画面的文字。翻页之时,泛黄的纸在光照下近乎发亮,它轻轻落下,又沉在Yin影里。灰尘在光下慢舞,像是零碎的魂灵,从书里探出头。
“它们活着……”罗德里克自言自语,然后翻开新的一页,飒飒的翻页声就像一个老者对他言语,对他说:去复活它们!
罗德里克盯着书面的文字,然后沉湎其中,在陈旧的书页里埋葬着先人的智慧,而现在,新生的血ye正在向他们Jing神的核心不断靠近。在离奇的非自我幻想中,他看到世界之外的光,那耀眼的光芒亲吻他的心,然后融了进去。
罗德里克抬头,望着Yin沉的室内,在青灰色的Yin影里,他看见光。他的心里亮极了,温暖极了,他面对着一屋子毫无生机的书籍和沉积百年的腐朽气息,却知道,光明和希望就在他的身后。
生活需要目的吗?或许可以不需要,但是有的人心里就是有中“活着的目的”。它像是被埋在沙地的珍宝,在人类深深挖掘内心渴求之后,才从凌乱的意识中浮现。
很久以前,罗德里克生活的目的是成为贤明的统治者,他相信命运与血统,相信他命中注定要肩负责任和权力,但是,他的兄弟把他的希望毁灭了。在对方的强权中,他失去了亲友,他丧失了权力和亲友之后,才明白怎么去生活。
王权的谎言坍塌了——命运不是天定,统治权也不是血缘决定,人的贵贱不是地位决定。在王权谎言的残垣断壁中,他找到了遭受诋毁、暴力、恶意,却不会变质的东西,那是真正的强大意志。
卡罗尔是拥有这种强大意志的,而她死了。
老神父是拥有这种强大意志的,而他死了。
他们的rou`体死亡了,Jing神却停留在世间。在梦里,在书里,在那些故事里,在每一个具有历史渊源的“死之物件”里。而人的Jing神应是不死的,只要有人在,它就能被复活。
罗德里克面对屋子里青灰色的Yin影,外面的阳光撑起他的背脊。
69
小镇的入口有一个石垒的拱门,旁边是磨坊,水车滚滚,溪水流淌。入夜以后没有火光,只有嘈杂的虫声罢了。灌木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草木发出沙沙的警告声,潜行的人蒙着脸,佝背走出,他望见前面一双发亮的金色眼睛——一只家养黑猫张开嘴,炸毛,呜叫。
神父死后,乡村教堂空空的。木拱顶过于寂寞,古红色的砖瓦也丧失神采。
但是仍然有心灵虔诚的人来此,不是因为神,而是这里曾有一个善良的老神父。
罗德里克观察这一切,这对他而言,过于亲切。受到不公的对待,他曾对整个世界心存芥蒂,但是因为亲与爱,他年轻的理想又被捡起——从王冠的废墟中,他找出了他尚未死亡的爱与理想,在灰暗贫瘠的地方,那东西闪闪发亮。遭遇这一切,他很庆幸自己依然怀有年轻的理想。
有人发现门口死了一只黑猫,磨坊里的老婆婆撤下披肩,哭着盖在小宠物身上。
罗德里克过去的时候,围着看的人已经不多。他看见苍苍白发乱得不像话,沟壑皱纹里淌满了哀鸣的泪水。就像她的孩子死了。老婆婆把小猫死死抱住,她唯一的伴侣和孩子死了。
罗德里克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说,我也是如此寂寞孤独,我也失去了爱我的人。
他停住,站在远远的地方,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