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仿佛他可读穿人心一般。然而还未容他再深想下去,便又听到白先生开口道:“沈掌门如何,可愿与我一赌?”
“我若赌输了当如何?赌赢了又如何?”沈璧说着眼神一黯,“小枝已故,输也好赢也罢,都回不来了。”
他无限神伤地说起,墨先生见之却浅浅一笑,道:“沈掌门此言差矣,故人虽已逝,可沈掌门这些年间可曾见得故人入梦来?”
沈璧一顿,二十年了,他当真从未梦见过她,只是墨翎,墨翎如何知道?
他抬起头望向这名一身黑衣的男子,笑容挂在他的脸上,明明是轻轻浅浅的笑容,却像深不见底一般。他道:“沈掌门,即便故人回不来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面,哪怕是在梦里,也总归是好的。”
沈璧皱紧了眉心,沉默半晌,问白羽:“白先生,这一赌,输了会怎样?”
“输了便是输了,不过是梦醒后,沈掌门卸下心结,从此了然一身轻。”
“那我若要赢了呢?”
“你赢不了。”
沈璧话将出口,便被白羽冷冰冰堵了回去。
“先生就如此肯定?”
“是。”
她答复,又状若无意望了连笙与长恭一眼,连笙正托着脑袋发呆,一旁的少将军恰恰回望于她,倏忽略有疑惑。
白羽的面上竟破天荒浮现一丝细不可察的微笑,仿佛一道哑谜,长恭一时的不解,便听沈璧点头道:“好,我与先生一赌。”
卫大将军起身腾出位子来,墨翎取了琴放在这方石桌上,白羽于琴前坐下,向沈璧略一颔首:“在下预备抚琴,沈掌门寻个舒服的睡姿便是。”
沈璧应一声,倚着石桌撑着脑袋便合上了眼。
白羽的指尖于琴弦上轻轻一点,一声琴音仿佛自九天来,降临指下,如风如浪,弥散开去。她轻飘飘看了连笙一眼,连笙正双手托腮,静静听着。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白先生抚琴,过去常听兄长弹奏,却从未见过他的师父,白先生下指。于是她认认真真地一面听一面端详。
白先生指尖轻拢慢捻,琴声便汩汩倾泻,四散在林间。
不愧为是先生,她的琴声,比之长青的更添空灵,好似亘古而来,隔山隔海,然而空灵之中又不失厚重,好似山海壮阔,奇丽雄浑。伴着她的勾剔抹挑,琴音时而沉沉时而袅袅,沉沉时宛如百兽齐鸣,咆哮低吼与莺啼婉啭共存,袅袅时便如天宫奏乐,庄严肃穆与仙袂飘飘同生。
连笙不自觉有些晃神。
那张桌上,沈璧已然入梦了,墨先生站在他与白先生身侧,卫大将军正侧过头与长青说些什么,坐在自己身旁的长恭不知何时竟枕了脑袋闭目养神,连笙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想想闭上眼来听它也好,便悄无声息趴到桌上,在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上头去。
天上的太阳已然升得很高很高,渐渐地,她的眼前出现一点模糊的影子,继而那点斑驳便如水墨晕染纸面一般消散开来,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逐渐迷离,恍恍惚惚间,她于朦胧中看见大片大片瑰丽变幻的色彩。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唤她:“小枝。”
第44章 卷八 遗梦(叁)
“小枝。”
窗沿上不知何时趴了几颗小脑袋, 个个顶上梳着两只小发髻,正在往里瞧。
九岁的素枝坐在桌前,眨眨眼, 一时有些恍惚, 似乎脑袋模模糊糊的,想不起先前的事, 但听到几个小姑娘喊她,也还是抬起脸应了声:“哎。”
“你在做什么?”
素枝低头看看手中的笔:“写字呀。”
“写字, 字有什么好写的, ”其中一个小姑娘拍拍窗沿, “别写了,沈师兄他们随师父下山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 快随我们一道去看看。”
几个小姑娘笑盈盈的,当头两个已经绕进门来拉素枝的袖子,素枝拗不过,这才巧笑着放下笔随她们出去。路过梳妆台前, 她无意侧头望了台上铜镜一眼,镜中映出自己双眸乌黑,眉心有一点小小的朱砂痣。
她一愣。
“小枝。”两个小姑娘拉一拉她的手, 素枝有那么一瞬的不确信,仿佛这个名字不是自己的,但一回眸,“快走啦, 去晚了可就要被分完了。”
门外另几位小姑娘招手唤她,她赶紧提上裙子:“来啦来啦。”
祁山剑派的一院厢房里,闹哄哄地围了围了一群少年,几位小姑娘拉着素枝的手,甫一进门便喊:“沈师兄——”
这一声招唤,人群里应声便传来一句“哎——稍等”,不多时,便从那群高矮参差的弟子中,跑出一位俊朗少年。他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束着一半头发,抱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径直跑到这群小姑娘跟前。
少年沈璧将那包袱放到小桌上,打开,一面笑道:“就知道你们得了消息立马便要赶来,都给你们收好了,瞧瞧吧,昨日回祁山前,我特意央了师父绕去城里头掂木斋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