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大屏风上,映出屏风后的窈窕身影,一阵细细的衣物摩擦声不时响起,响声止后,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耀眼的红嫁衣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直来到梳妆台上,轻柔地梳着满头青丝,再慢慢地将它们绾成发髻。
像是做着最神圣的事,更衣、绾发、上妆,屋外凌乱的脚步声仿佛全然听不进耳中,她也不是一朝从高处落到尘埃的燕贵妃,而是国公府满怀柔情偷缝嫁衣的大小姐碧如。
镜中女子一身新嫁娘装扮,明眸皓齿,霞飞双颊,口若含朱丹,浅浅一笑间,似是闺中女子得见意中人,娇羞欢喜。
最后望了镜中人一眼,她才一步一步朝屋中那张华丽的大床走去,轻轻地躺在上面,怔怔地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右手缓缓探向床边绣墩上,抓起那闪着银光的匕首,慢慢抬起另一边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边渐又扬开浅笑,阖上眼睛右手一用力……
‘哐当’一下响声,紧接着便是‘嘀滴答答’的细细水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吹动大床两侧卷起来的纱帐,拂经床上女子,再回到原处时,原本是清透浅蓝色的纱帐,下摆已染上了夺目的红,红得一如女子身上那鲜血的红嫁衣……
大齐贵妃燕碧如,自绝于景和宫。
☆、138
“自绝?竟然就这般轻易的死了……”幽幽的一声轻叹,含着道不清的复杂情绪,似是惋惜,似是遗憾,又似是释然。
“是啊,她终于死了,娘娘更要好生保重才是。”绿双含泪将药送到她唇边。
“不必了,我的身子如何,想必你再清楚不过,如今也不过是在捱日子罢了,三个月寿命……竟然还能再活三个月,上天这算不算是顾念我一回了?”简淑仪轻轻推开盛着药的瓷勺,摇头低声道。
“小姐……”绿双再忍不住潸然泪下。
简淑仪轻叹一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如今心愿得偿,是再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一个。我若是去了,你一人留在宫中又该如何是好?愉昭仪是势必要上位的,若我不曾……或许还能去她跟前求个情,让她日后给你一个栖身之所,只可惜……”
“小姐无需担心绿双,绿双心中自有主意。”绿双拭拭泪水,回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地问,“昭仪娘娘,她、她猜到了?”
简淑仪摇摇头,“这回太急,并没有多作布置便匆忙行事,愉昭仪不是蠢人,如今她或许未曾怀疑到我身上来,但时间久了倒未必。”
“那、那皇上、皇上可会……”绿双急了,结结巴巴地又问。
“我不知,谁知道呢,皇上或许也会知道,或许也不会知道,知与不知于我却是无甚不同……”良久之后,简淑仪幽幽地呢喃道。
燕贵妃的死如砸落湖中的石块,激起后宫众人心中阵阵波浪,便是苏沁琬,也一时不敢相信,那个无论何时总是雍容华贵的燕贵妃,竟会就这般死去了。
待听说她是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床上割脉自尽时,她心中的震惊更添几分。
大红嫁衣,没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将来能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嫁给一生良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共赴白首。
燕贵妃,可也是忆起了闺中少女情怀?
她暗自叹了口气,突然间想到,不只是燕贵妃,便是她自己,这辈子也没机会穿上大红嫁衣,与那个人合卺结发,共许白首诺言。
收心中那些遗憾掩藏,她侧头问淳芊,“淑仪娘娘如今怎样了?可有好了些?”
淳芊摇摇头又点点头,见苏沁琬不解地望着自己,忙道,“淑仪娘娘比早前看起来要好了许多,已经能起身下地走一阵子。只是,太医却说如今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好生养着,或能熬过三个月。”
苏沁琬一惊,“怎的就这般厉害了?”
她在芳华宫时,虽也听闻简淑仪体弱多病,可每回见了她,除了感觉她比寻常人要容易累到外,别的倒不曾察觉有何不妥。
这一回简淑仪遭遇重创,她还以为太医院全力救治,总也会好起来的,哪想到竟然最多只得三个月的寿命!
在这后宫当中,对这位曾经给予她帮助的淑仪娘娘,她总是心存有一些感激的,如今乍听闻她将命不久矣,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替我更衣,我到芳华宫瞧瞧她去。”搭着淳芊的手起来,她直接便吩咐道。
淳芊想要劝说,但也不过一想便放弃了,老老实实地侍候她更衣梳妆,又让人准备了轿辇。
披着披风靠在临窗软榻上的简淑仪听闻愉昭仪过来,心中不禁有几分诧异,吩咐着宫人去请,又让绿双为她整整发髻衣裳,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抬头便见苏沁琬挺着大肚子搭着淳芊的手走了进来。
两人彼此客气问候,简淑仪率先含笑道,“娘娘身子可好了些?腹中小皇子可有碍?只怪本宫身子不中用,不能前去问候,反倒劳驾娘娘怀着龙胎还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