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跪下请命。
武后并未任何表态,显然是在等高宗发话。这下我算明白,武后的确不会让婉儿死,但她只是暗中出力阻拦,与高宗的冲突则需要我来解决。也对,自从贺兰之事,高宗对武后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坐下用膳。”高宗并未搭理我,只是对着崔璧斐道。
我还跪在地上,崔璧斐显然有些为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璧儿坐下吧。”武后柔声又说了一遍。崔璧斐这才慢吞吞的坐下。
武后为高宗夹在碟内一些食物,高宗什么也没说,也动筷子小口的吃着。武后看我一眼,转对崔璧斐道:“璧儿,尝尝宫中御厨之作如何,一会告诉朝云你爱吃什么,叫她们以后你来时备下。”
崔璧斐不愧是出身名门,礼节上应对的很是周全,她回道:“谢父皇母后,就怕日后儿臣要常来陪母后用膳,母后不要嫌儿臣烦才好呢!”
“平儿这孩子大了,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你作伴,母后也能添不少趣味。”武后和颜悦色,看上去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高宗虽然不说话,但面色也比刚刚和缓了不少。
若不看跪在地上的我,倒真是母慈媳孝,一派和谐。
高宗细嚼慢咽,时不时与武后和崔璧斐说上几句,若不是崔璧斐有意无意的瞄我一眼,我有种错觉自己学会了隐身术,他们似乎都不认为我存在。
总算熬到了他们吃完,武后从上面一阶一阶的慢慢走下来,云鬓端庄,姿仪高贵,风华冠唐。
多年以后,我总在婉儿身上看到故去的武后,从某些方面说,她们的确相同。或许婉儿是武后最优秀的继承人,继承了这个红妆时代最后的风华。
无论是我,还是平儿,都不能与之相较。我们身上流着的血,是我们高贵的象征。她们背后走过的路,是她们高贵的征程。从低微走到万人之上,远比我和平儿承受的艰辛痛苦多,也注定了她们比我们与安稳绝决的彻底。
“璧儿,陪母后出去走走,国政繁忙,好久没能再赏太ye风光。”崔璧斐立刻站起来扶住武后,偷偷朝我做个无奈的表情,跟着武后离开了。
高宗闭目养神,宦官们将食案一一撤下,识趣的全部退下关上了殿门。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高宗才缓缓睁开眼睛。
我双腿已经由发麻到了毫无知觉,“父皇。”我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再无后话。我等待了片刻,明白他是要我先说。
“请父皇饶恕上官婉儿。”我用尽我所能表达出的恳切,求高宗收回成命。
“你为她这般兴师动众,朕更要杀她。”病弱的皇帝其实并不弱。“此时不要再提,朕恕你今日之罪,准备些日子,随李敬玄出征。”
“请父皇留下婉儿性命,儿臣定当在沙场上不惜性命,杀敌报国。”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连杀鸡的先例都没有,却许下了杀人的诺言。
“愚顽,朕何时让你舍命征战了?王道驭众,将道守忠。兵卒黔首,身赴国难。”高宗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儿臣守得住大唐江山,也请父皇让儿臣守住所爱的女子。”我抬起头,不躲不闪对上高宗的目光,
高宗轻蔑一笑,“你不该爱她,天下才貌出众女子不止是上官家有,他日你会遇上更可心的。”
“那父皇该爱贺兰姐姐吗?可心的人多,父皇为何还郁郁寡欢?尽日思量不能忘怀。”对于我这种人,逼急的时候,是什么都能说得出口的。
“放肆。”高宗怒瞪着我,过分的生气让他咳嗽连连,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索性抄起茶盏,向我掷来。薄玉茶盏碎在我面前的地方,茶汤渗在红毯之上变为深红。
“滚….滚…”高宗喘息着,弯身捂着胸口背在一边,一指指着我发颤。
我开始还是惊慌,想上前却发现完全没知觉站不起来。既然如此,不如继续说下去。“父皇若执意要杀婉儿,儿臣便守着她的坟冢,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高宗闻言,竖目横我一眼,渐渐呼吸平复下来,长笑之声响彻大殿,定神细看,笑声中却见他眼中寒泪闪闪。“哈哈,好啊,真好。真是朕的儿子,和朕是一个德行。”我不知他是在气我,还是在自嘲。
“你可知道?薄情不过帝王家,即是深情,最后也变成了绝情。”他的语气,似同病相怜的怜悯。
“不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特例?”我反问。
“罢了。”高宗挥挥手。“随你去吧。”等我体会到高宗眼中那种无奈和无助,已经是三十年之后了。
“父皇答应儿臣不杀婉儿了吗?”我大喜,再确认一遍。
“朕留她性命。”高宗答道。
“谢父皇。”我高兴的抑制不住笑容,高宗也随我笑了笑。
“那儿臣是不是可以去接婉儿出来?我忙问。
“朕自有安排,你回去吧。多和崔大人交谈学习,安心长进些,过些日子再入宫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