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离开了太久,心里以为那些穿过时间湍流的意难平都已过去,是时候回来面对一切。
宁河神情微淡地走上舞台,四座响起掌声。站在舞台中央的一刻,他抬眼看见凯旋赌场的幕后老板程景森带着他的恋人尹寒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边,显然是来为他的首唱捧场。
宁河隔着满座宾客,冲他们略微颔首。
键盘的前奏响起,他手扶话筒,随着缓缓展开的和声,唱了一首日本歌姬中森明菜的代表作《难破船》。
舞台追光洒落在他肩上,将他修长无暇的脖颈照出白玉一般的色泽。黑金质地的丝衫掩不住这幅单薄清瘦的身型,他的五官堪为俊美昳丽,眉目间却透出几分落寞。
一曲唱毕,宾客之中安静了几秒,似乎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继而才响起了连绵的掌声。
这样的场合,表达喜爱的方式都很克制。宁河坐在高脚凳上,看着脚边渐渐堆叠起来的花束,凑近话筒道了一声谢谢,又继续他的演唱。
中场休息时经理迈克在一旁叫住他,问他要不要去和那些买下昂贵鲜花送他的宾客聊上几句。
宁河知道这是驻场歌手应该遵循的礼数,客人为他花了钱捧了场,需要及时回谢,就算让他陪着喝上一杯也不算逾越。
可是他前天刚刚落地美国,时差没有倒好,心绪也有些烦乱,就推说,“今晚不去应酬了,请你替我回谢他们。”
迈克先前得过老板的授意,要给宁河提供舒适自在的工作环境,所以没有勉强他。宁河返回休息室,在小沙发里阖眼躺了一会儿,接着起来献唱第二场。
酒吧里的客人较之上个时段多出不少,场内几乎坐满了,场外也加开了十几桌。
宁河坐上高脚凳,话筒拿在手里,另只手抬起来,给键盘手扣了一个响指,于是听得几个简单的和弦落下。他垂着眼,开始唱《Cry me a river》。宁河是为舞台而生的歌者,深谙观众的喜好,这两场的选曲颇为应景,慢歌快歌兼而有之,现场气氛被他掌控得游刃有余。
整场演唱还剩最后十分钟时,酒吧的露天餐区突然出现了一道颀长身影。
宁河本来不会过多留意客人的举动,可是此时他清唱着一首舒缓情歌,全场都陷入安静聆听的氛围。唯独那个人,缓步从重叠树影之下走出,站在宁河视线余光的一角,始终没有落座。
宁河不经意的抬眼看去,隔着夜间浮动的灯火和雾气,猝不及防就见到了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六年了。六年零四个月,二千三百多天,艾星早已不是宁河记忆中的样子。
这六年里宁河也曾因难耐思念,在网上搜索过William Ai这个名字。可是所有的消息都停留在艾星的高中阶段,那些艾星曾经拿过的竞赛成绩、开发的软件收益、以及校园网发布的获奖信息都历历在目。
可是高中以后的艾星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宁河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入读了麻省理工大学,也不知道他投资的游戏有什么下文。艾氏集团的相关新闻里也找不到任何与艾星有关的内容。
艾星就如他所愿,自此再没有找过他,彻彻底底地远离了宁河的世界,就连一点爱过的残像也无从循迹。
宁河始终平稳的声线出现一丝明显的颤意。尽管他定定地看着艾星,艾星的视线却并不在宁河身上。
那个十八岁的意气少年曾在记忆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随着晨光闪动,又伴随夜色翻涌,宁河以为自己此生难忘。可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面容冷峻、气质淬炼的男子,穿着修身的风衣,站在路灯下面,一手掩着风,一手摁下火机,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宁河几乎要唱不下去了,同在台上的乐手察觉出他的异样,以为他临场忘词,开始不露痕迹地为他伴奏,想替他遮掩过去。
远处的艾星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从唇间吐出烟雾,同时抬眼看向了宁河。
他曾是深情而温柔的恋人,用最热烈的眼神注视过宁河,给予他亲密无间的拥抱和仿佛永不熄灭的爱意。
穿越漫长六年后的这一眼,却不带任何温度,看得宁河浑身发冷,手里几乎握不住话筒。
宁河心神恍惚,在旧日与现实之间骤然失去平衡,坐在高脚椅上摇摇晃晃,强撑着唱完了一首歌。
艾星的那支烟,也差不多燃烬了。
宁河很想起身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可是艾星淡漠疏离的神色又将他钉回原位,他一点都不敢放肆搭话。
当他完成了最后几分钟的演出,座下宾客纷纷站起,报以叫好和掌声。艾星却在一片浮动的人chao里转身离开。
宁河跳下高脚凳,想去追上艾星。几个服务生抱着大簇的鲜花将他围住,对他说,“很多客人点了花送给你,祝贺你首唱成功。”
宁河被阻挡在台边不得脱身,继而有更多的礼物和鲜花涌向了他。等他再抬眼看去,那抹孤挺的身影早已消失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