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
又不知从哪天开始学会了外头偷鸡摸狗撬门锁的招式,每日娄怀玉起来,总能看到梳妆台上留了点什么。
这样过了大半月,娄怀玉东西收了一堆,衣柜都快藏不下了。
这一夜,娄怀玉故意没睡,等到很晚。
大概后半夜的时候,门外开始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又隔了一会,门轻轻地被人推开。
时季昌脚步放地很轻,娄怀玉全神贯注地听,才稍稍听得到他在慢慢靠近。
床头柜被什么轻磕,发出细小的叮的一声。
“我不要。”娄怀玉及时开口道。
时季昌的脚步声停下来。
“我不要这些。”娄怀玉又说了一遍,他坐起来,想着时季昌这样天天来也不是办法,便还是重新点了床头的小夜灯,看清了柜上放的是与他从前拿出去当了的差不多样式的头饰。
时季昌则乖巧地站在床前,也在看那头饰,又看看娄怀玉,仿佛是期待他因为喜欢,而收回方才说的拒绝的话。
娄怀玉没能如他的愿,他还是说:“我不要。”
火光燃地旺起来,视线也渐渐亮了,娄怀玉看清了时季昌难得露出的无措表情。
“你都不喜欢吗?”时季昌顿了顿,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我明天……”
“你明天别来了。”娄怀玉打断他。
娄怀玉其实不懂,不知道时季昌是真的抓不到症结所在,还是装傻充愣,为了他口中需要娄怀玉帮的忙,才在这里大费周章。
娄怀玉有点无奈地同他解释:“我当初救你,又不是为了这些,这些山口也能给我,比你给的更多,更好。”
两人对视着。
时季昌可能在外面也挺忙的,长了一些胡茬,眼眶微微发青,变得邋遢和疲惫了一些。就好像一个在娄怀玉这里带着光环太久的人,终于也走下了神坛。
娄怀玉才发现他也不是那么好,从外貌到内里,也有很多普通人的缺点,也有时候很让人讨厌,想叫他走开一些。
可就是这样,娄怀玉发现,自己也还是很难对他说很重的话。
时间实在是很磨人,因为哪怕礼物没有用,娄怀玉也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叫人滚的气愤了。
“渡边雄川是会来,在月底。”娄怀玉垂了垂头,终于还是说,“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山口让我给他唱戏,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也不知道更具体的时间,”娄怀玉说,“你走吧。”
空气连带着也静了静。
娄怀玉听到外头熟悉的风声,它们刮了一个冬季,不论世间怎样变化,有谁难过或者喜悦,都一丝不苟,一成不变。
然后他听到时季昌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季昌果然没有再来。
山口也很忙,许久没有出现。
娄怀玉安安静静地练了几天戏,慢慢地感觉到了时季昌口中的“形势危急”是什么意思。
因为后院里忽然连着响了几天的枪响,愈来愈密集,后院男人女人的求饶声和日本人的叫骂声,也越发刺耳了。
大家变得人人自危,连杜鹃再来给娄怀玉端热水的时候,也变得低眉顺眼,不再开腔。
这天下午,娄怀玉仍在院子里练声。
他挑来挑去,时隔两年重新登台,还是想唱个原来最喜欢的西厢记,因此近几日来都在细细练习。
但这日,他才刚刚唱到第一场,便被外头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
只听一个粗狂的嗓音用娄怀玉听不懂的话大声叫骂了几句,有女孩子的声音在哭着细细求饶,然后几乎没有停顿地,砰的一声,尖利的枪响破空而来。
娄怀玉人生理性地抖了抖,因为这一次的枪声离地特别近,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耳鸣。
平城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雪还未化完,却已经出现一些在外活动的麻雀。
也许是受了枪声的惊扰,纷纷挥动起翅膀,扑扇着远离这是非之地。
娄怀玉抬头去看,忽然想,若是方才的女孩子是这麻雀有个翅膀,或许也能活命的,可人没有翅膀,逃不掉。
那日本军官还在骂,他对面的维和队就算娄怀玉看不到,也想得到他在点头哈腰。
维和队的人说:“太君太君,小的的,日文的,听不懂的。”
日本军官便停了停,说了句日本脏话,接着,又用非常蹩脚的中文大声道:“大日本的,大官的,要来的,危险的,一个不留!”
维和队的人立刻嗨了两声。
麻雀已经飞地很远,只有很小很小的黑点。
娄怀玉收回目光,伸手按了按脖颈后方的酸痛。
这晚入睡的时候,娄怀玉做了他刚刚在这大院里时时常做,而现在已经很少做的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在空中飞,绕过偌大的院落,越飞越高,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