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非夜,并不是酉戌之交,更不是戌时已过,而是本应天光尚在的酉时之初。
一切都只因雾浓遮蔽天日,四下才仿佛由幕布笼罩一般,沉暗如暮。
若是常雾,何能至此?
无人参透这其中的玄机,行船仍然在继续。随着航线渐进,天色愈暗,那一丝原本不明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亓徵歌睁开了微阖的眼眸,心下嘈如擂鼓。
这雾气中几种混杂的气味已经十分明显,是她了然于心的几种气味。
硝,葵藻,海土矾。
无论哪一种气息,都绝不似是这茫茫东海之上会存在的气味。
无论是时辰天色,还是异样气味,亓徵歌一分分的想法,在此刻悉都得到了印证。这令她握着陆莲稚手腕的五指又紧了几分。
“林姑娘。”她音色沉泠,却带着万分果决,看向林会叶:“此非常雾,危难蛰伏,不时将至。”
亓徵歌神色极为肃然,全然不似平日里闲来无事的飘摇柔然姿态,语态果决,令人不由分说便能心生信服。
“此雾先时气味清浅,我未能辨认出是何气味。”她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紧靠船头的围栏:“但而今渐浓,我能够辨认出,这是硝石混入葵藻燃烧而成的烟雾,并以海土矾去味,从而可拟常雾。”
“还有一味燃引,亦是用于中和气息,淆人五感。只不过——我一时不能分辨出。”亓徵歌握着陆莲稚手腕的五指很紧,仿佛不愿松开,又仿佛不会松开。
“现下无风,这雾气并不是凭风而来。”亓徵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乃是为人所携带燃烧,一路遗留。”
话已至此,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何人能够携带如此之多的烟雾燃料,行船半日?又是何人有何必要,定要在东海航道之上制造这浓可蔽日的烟雾?
若是提前埋办于此的烟雾,绝无可能能够笼罩林家海师一路,更绝无可能在这茫茫海面上教人看不见燃烧源点。
这硝雾,乃是为人行船携带、一路燃烧而成。且那燃烟之船,定然距离林家海师不远。这一路皆是悄然无声,领先于他们,在前路燃烧烟雾,又在无风的海面,令烟雾一分分吞噬了林家海师。
而今不过酉时,雾气却浓可蔽日,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三人的沉默不过须臾,陆莲稚便忽然反手抓住了亓徵歌的手腕,急切地向她开口:“亓徵歌!你快回去,去找阿叔,去找崇明和卫况,你快回船舱去——”
天色已经十分沉暗了,Yin晦的雾气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侵袭深入,就连几步开外的船舱口,在三人视线内也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
陆莲稚心急如焚,经亓徵歌一番解释,如何又不能明白当下情势已临危,不由得双手皆握住了亓徵歌肩膀,亟亟道:“你回去,不要出来,这里不安全!你知不知道——”
“陆莲稚,我知道。雾浓了,贼人必在近旁,且必不过一里开外。”
一里开外。
陆莲稚的脸色即刻就变了,她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陆离剑,握着亓徵歌不放手,送她回船舱。与此同时,林会叶更是已经离开了船头,高声集结着众人。
一时便仿佛警钟大鸣,四周雾气浓如血、重如霜,连声音都仿佛被这雾气吸了去,除却人声嘈杂,一切寂静无声。
没有人害怕,没有人退却,众人都是一色的神态肃然,甚至暗含兴奋。
俟侯了数日,终于等来的这一刻。众人腰间束着刀剑,都靠在围栏边。一桶桶早已备下的焦油更是已经架在了船边,时刻便能倾然如注般落入海中。
行船已经停止,众人阵仗皆定,四下已连人声也无。在这晦暗如深的浓雾之中,一时仿佛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只等着那一刻,海贼围绕、计划之中的那一瞬间,将是海火瞬起肆虐、众人入海。
在这浓厚的焦油海火之中,但凡是稍小些的船只,皆会葬身火海,而林家商船下镀Jing钢,安然无事。
这是针对水贼的计策,更是意在将其铲除的一行,志在必得的计策。
林会叶紧紧盯着船头那一片虚无的硝雾。上策是否可行?在这意料之外的浓雾之中,一切是否都还能如先时所愿?若有变故,该是如何,又该当如何?
瞬息之间,千万种可能与问题涌上心头,令林会叶为之血脉沸腾之余,生出几分颤栗。
她屏着呼吸,五感悉都集中在耳力之上,凝神在这一片寂静、仅有些许海水微澜的浓雾之中辨认着四方来音。
在这之中,一切终于渐渐有了端倪。
极为轻浅的一丝摇桨之声响起,缥缈虚无,却又真实无比,只仿佛近在眼前。
也就是这近在眼前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一道令林会叶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
“吱呀——”
“吱呀——”
“吱呀——”
……
源源不绝的声音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