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因荣眼尖,看见他发红的耳廓,心里跟明镜似的,心里偷笑的同时,嘴上还是给足了谭向辉面子:“好啦好啦,算我对不住你,快跟我说吧我都急死了。”
“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虽然开了口,但谭向辉还是没有转过头来——他正看着楼旁的那几片室外篮球场。几年之前,他曾有过一群要好的朋友,经常约在那儿一起打球,那些笑容和汗水,是他枯燥乏味的人生里,最美好的记忆。而这些记忆,都是以何因荣的鼓励为前提,才有了发生的可能。付莉莉曾说“以前我不知道你喜欢他,但现在我知道了。”她说的,其实很对。早在朦胧青涩的十七岁,他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他太笨太迟钝,一直没有发觉,好在,到了现在,他还有追赶回忆里那人的机会。
他不是喜欢异性,也不是喜欢同性,他只是喜欢何因荣这个人罢了。
“我没经历过多少事,这些事也不是有趣的事……你听了之后,会失望的。”谭向辉说着,声音低得近乎呢喃,但何因荣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轻轻点了点头,虽然谭向辉没有看到,但他相信两人之间的默契。静了好一会儿,谭向辉才叹息一般道:“那我先从我……我妈开始说起吧。”
如果付莉莉知道,谭向辉把从没和她说过的事情,一股脑地说给了何因荣听,她还真不知道会有多“吃醋”呢。她知道,谭向辉在这里逗留了三天,才终于坚定了要去找何因荣的决心,他曾是一个多么不坦率的人啊,连面对着至亲的家人、朋友的时候,都不愿意显露出自己的脆弱,而这他居然会对何因荣敞开心扉……也许,同性真的更能理解同□□,她只能这样以为。
她虽然不如谭向辉那么了解何因荣,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两个是一类人。他们的本质,都是孤独,都是对关怀与爱的渴望。他们的人生里,都有着这样一个转折点,让他们从无忧无虑的孩童,变成了怀有心事的少年,然后又这样与对方不期而遇。这本该是件幸运且美好的事情,性别不该成为两人之间的阻碍,只是他们,包括她,还有他们身边的很多人,以前并不懂得这一点,现在总算明白了,也只能叹息说这份豁达来得太迟。好在,一切还未成追忆,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付莉莉忽地想起,很久之前,她还喜欢拉着谭向辉一块儿看电影的时候。那一天她突然收到了同性的告白,被这件事弄得完全乱了阵脚,逃了课,匆忙地跑去找谭向辉,才有了之后半晚上的交谈。那时候,她便隐约觉得谭向辉对待这个话题的态度很不一样,他虽然看起来死板、不通情达理,但心里其实是透彻的,只是从不宣之于口罢了。正是有了这份开明,他们现在才能互相接近,并且最终走到一起吧……
那天晚上,他们在网吧看的电影是《春光乍泄》。那部电影很闷,但画面漂亮极了,她后来又看了好几遍。到现在,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一幕,张国荣和梁朝伟两个人,在一间铺着小方格地砖的房间里相拥着舞蹈,他们曾经分开过,但又还是聚在了一起。光影变幻,音乐缠绵,一切美得就像电影里那盏再经典不过的瀑布灯。梁朝伟说,我们重新开始。
伸了个懒腰,付莉莉打算不要再想这些事了——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谭向辉应该就会打电话给她了吧。无论他们身边是否有爱人陪伴,这段友谊总是令人安心的,那种心意相通的喜悦,谭向辉一定会分享给她的。
现在,她只需要在心里祝福着,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再说了,明天,她就要去试婚纱啦……
谭向辉从没一口气说过这样多的话,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是难以启齿的,可对着何因荣的眼睛,又觉得,说心里话并不是一件难事。他先是说完了母亲的离世——他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改变的。之后的几年,他和父亲保持着不亲密,但也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父亲和他一样,是沉默寡言、不擅长表达自我的人,他以前倒是羡慕过别人的父亲——那些温和爱笑的男人们,别的不说,起码是愿意陪自己的孩子玩耍的。听同学说着和父亲的趣事,他心里是由衷地向往甚至眼红的,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将他扛在肩上,或者将他拦腰抱起过的。就算有过,也是在他记事之前了吧,那些回忆,只有死去的母亲会记得了。
自那之后,他开始切实地感受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孤独,付莉莉和他的这份友谊,是他仅有的慰藉。说到这里时,谭向辉停下来,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何因荣的表情——他没有笑,也没有露出难过或是吃惊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听着,眼神里是全然的专注投入。抬手抚了抚耳廓,谭向辉才继续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知道。”何因荣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你不用担心我吃醋。”
“……谁关心你吃不吃醋。”被这人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弄得有些害羞,谭向辉又转过了脸去,留一个后脑勺对着何因荣。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虽然谭向辉看不到,何因荣还是夸张地耸了耸肩,抬高了眉毛道:“你这反应,简直和情窦初开的少女没两样啊……”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