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他可走的棋,真的不多,而且步步凶险,反复斟酌,还是这个至少打过交道,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并且被褚江童评价绝对不多说不多问完全可以信赖的大夫,最值得利用。
是的,是利用。
他不想粉饰自己的意图,江湖二字,生来如此,从有这个词汇时起,它的每一个笔画就都是用拿不上台面的林林总总写成的。那些藏在或侠之大者,或义气千秋,或盗亦有道,乃至市井话本里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背后的,全是见不得光的龌龊跟残忍,就像下水道里的耗子,窸窸窣窣,犹如鬼影,隔着幽暗,从血红的眼睛里放出狠毒而怯懦的光。
而相对于血雨腥风的残酷,权钱交易的肮脏,你争我夺的贪婪,“利用”,已经是最客气的一面了,客气到和其它描述相比,几乎有种诡异的,耳鬓厮磨一般的温柔。
那么,就相互利用一下吧,以尽可能不伤害到你的利益为准则,利用你一下吧,最起码,不会亏待你这一点,是真的。
“……既然卫大夫有意听,我就尽量简单明了说说。”隐约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一下,宗政良一颗颗扣上西装的扣子,又抽了两口烟,才开始讲述。
他告诉卫世泽,后天,他会在天擦黑的时候,开车过来接卫世泽去外宅,缘由自然是“紧急出诊”,但夫人病情略有些严重,家里怕照顾不周,需要马上入院为佳,到时就先把夫人扶到车上,二少爷也会以不放心为由跟上车,丁婶儿自然也会配合,演一出心急如焚的戏。严冬时节,天黑得很早,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顾不上仔细盯着别人家的是非看个没完。就算有老宅的耳目发现了,也没法看清究竟是真是假。然后,等到他开车带着除去丁婶儿之外的另外三人到了诊所,就要赶快做出必须赶快实施隔离的样子,不让值班的护士进病房,更不能接收新的病患。到时,房门一锁,宗政良会跳窗离开,至于卫大夫,只要守好秘密,警觉一点,别让人发现入院的并没有生病,或是来时是三个人,中途少了一个,便足够了。
“所以,我只需要演一出戏,就算是没事了?”卫世泽追问。
“是。”点点头,宗政良把烟掐灭,头低着,眼睛抬起来,看着对方,“如果我能马到成功,过后会以一条‘大黄鱼’当谢礼。如果我未能成功,或是出了更大的岔子……二少爷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
“宗政先生这么说,听来有几分悲怆呢。”尴尬地笑了笑,卫世泽单手托着下巴,思虑再三,终于狠了心一样,拍了一下大腿,“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演这一出戏。”
“大恩不言谢!”站起身来,一身西装的男人躬身施礼,毕恭毕敬,一揖到地。
这老派的礼节,宗政良太久没用过了,一向不喜欢弯腰低头的他,这些年来最多最多,是鞠半个躬,而后握握手而已,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真的太不一样了……
一想到他再三叮嘱那对母子,退一万步说,假如他真的没有在约定时间回来,绝对不要等,务必当即离开,直奔车站,和提前过去候着的丁婶儿碰头,然后登上他们事先确定好的那趟火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时,桂秀峰指尖都抖起来的模样,就会莫名觉得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不管他再怎么安抚,再怎么强调意外情况发生的概率并不高,再怎么劝慰即便有什么不测,他也终究可以脱身的。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少年都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
“要是我们先走了,你怎么保证找的着我们?”桂秀峰红着眼眶问。
“只要二少爷在约定的站下车,再就近找一家客站暂且住下,我到时就找得到。”并没有说什么“假如怎么都等不来我,就赶快再去更远的地方安身”这种铁定会让人崩溃的话,宗政良尽可能让表情和语调都平稳缓和。
只是,他心里有多么背道而驰的不踏实,天知地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必须走下去。
几天来,他想到了一个冒险,然而收效最大的计划。
每当桂明义从外地回来,都会选个日子,跟桂天河一道去如意楼看戏,这个日子,雷打不动,总会是他回来后的那个礼拜日。只因为这一天,戏最好,人最多,而对于别人而言礼拜日订包厢难比登天的如意楼来说,桂家父子同时驾到,就算得罪了别的达官显贵,把人家临时轰出去,老板也乐意用最高规格接待这对在黑道上势力最大的贵客。爱排场的桂老六,和他那同样爱排场的大儿子,是绝对不会错过彰显自家地位的机会的。
于是,当宗政良从孙竞帆给的那一叠资料里整理出这样的信息之后,便有了最大胆的想法。
一箭双雕,两发子弹,手起枪落,斩草除根。
单独下手,不管干掉谁,另一个都会想方设法反扑,只有同时结果了,桂家才会天下大乱,彻底慌了阵脚。
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非抓住不可。
正式采取行动之前的那段时间,外宅异常平静。
这份平静,持续到计划实施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