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不吭的,还是他那该死的骄傲。
他用骄傲麻醉自己,欺骗自己,佯装可以英雄气短,不必儿女情长,若真不是他的种,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不是他的,不该是他的,他不要,也就是了。可是……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当他抱着枕头假设那就是他的女儿,是“照亮他生命的,最美好的那一点萤火”时,他英雄气短的眼泪,透着的全是儿女情长。
而当他痛苦过怨恨过咬牙切齿过之后,他还是会想起也许本该被他遗忘的云一鹤。
他真的会想起他,特别想,无法控制地想。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会慢慢好起来,父母也是那么劝他那么告诉他的,可剧情,还是朝着他最怕,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转眼,是第二年春节,本来买了礼物,带了压岁钱,要去看看女儿时,走在前妻娘家楼下的小花园里,他却看到了最让他瞬间崩溃的一幕。
穿着皮草大衣的女人还是那么漂亮,而跟在身后的,那个穿着已经不合身的小棉衣,瘦瘦的,脏脏的孩子,就是他亲自给取了名字的女儿,他的佳萤。
小姑娘追不上母亲的脚步,就要被催促责骂,急匆匆哭着追时摔倒了,母亲都不肯弯腰去抱,去扶。
那一刻,韩峻熹所有的,所有的忍耐,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痛,所有百味杂陈的酸楚,突破了极限,撞碎了临界点。
他疯了一样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冲过去,先是弯腰一手抄起女儿死死搂在怀里,紧跟着,就在那个惊讶中愣在原地的女人注视下,几步跨过来,扬起手,违背了他平生坚持的决不能打女人的信条,用足了力气,像是要把命都豁出去,更像是要夺对方性命似的,甩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女人就像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整个人跌倒在地,摔断了鞋跟,弄脏了皮草,嘴角出了血,脸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浮现了一个殷红的巴掌印子。
韩峻熹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告诉她,孩子我带走,以后你再出现,我把你整张脸扯下来撕烂了喂狗。
他音量不高,语气不重,但是当真的程度,吓住了本来还想闹事的许林君。
全身僵硬移动也不敢动的女人,到后来什么时候滚起来的,韩峻熹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他就抱着哭个没完的佳萤,转过身,大步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女儿抓着他的头发哭,揪着他的衣领哭,声嘶力竭喊他爸爸,如同在用这种唯一的途径质问为何之前要丢下她。
韩峻熹回到车里,坐在驾驶位上,抱着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小枯干的女儿,哄她,给她唱歌,唱自己小时候母亲唱给他的那首《亲爱的小孩》,用他低哑的粗糙的嗓音轻轻唱,那女儿还在襁褓之中时,他就一直唱的催眠曲。而当佳萤真的安静下来,软在他怀里,靠在他肩上睡着,他自己,已经哭到全身颤抖,连车钥匙都插不进锁孔了。
缓了多久他才缓过来?已经无从记起,但他最终把车开回了家,把孩子交给了父母。
他讲了所有经过,母亲看着缩在他外套里的孩子,沉默中抿了嘴唇,掉了眼泪,父亲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你之前干过好多错事,可这回,你做得对,爸妈给你撑腰,孩子咱们留下,咱谁也不给!
那一刻,韩峻熹觉得,他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男人。
他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孩子,他一意孤行让所有人为他担心,跟着他折腾,他以为他是对的,他总以为他是对的!!!
可到头来,兜了一大圈,他被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残忍的方式打击过,教训过,折磨过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大错特错。
当天,他整夜没睡,他抱着洗过澡,吃饱饭,换上新衣服,好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团在他臂弯熟睡的女儿,瞪着天花板,在黑暗之中,想了一宿。
他从自责,从后悔,从怨恨,一点点沉淀下来,冷静下来,镇定下来,耳边隐约嘈杂纷乱的声音在渐行渐远,一直远到听不见。
天快亮时,他睡了个短觉,然后起床洗漱,吃过早饭,直接赶奔韩家老宅,对一大家子人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没做半点隐瞒。
他觉得,是时候该干点儿正经事了,他闹够了,也幼稚够了,他得为了父母和孩子考虑,低头干活,抬头走路。
家人虽说惊讶不小,却也算是支持他,留他吃饭,送他出门时,二弟拉住他,说自己有个老同学在医院工作,如果你想给佳萤做亲子鉴定,他能帮忙。
韩峻熹迟疑了几秒,点了点头。
节后,他带着女儿,去了二弟所说的那家医院。
拿到结果后,他道了谢,回到停车场,让女儿在车上等他,自己则冷静了片刻,打开那张纸,只是看了看,就将之撕了个粉碎,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上了车,扣好安全带,摸了摸孩子已经有点胖起来的水嫩嫩的小脸,笑着说,佳萤乖,走吧,跟爸爸回家。
检验的结果,他没有对家里人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