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一个人来。赵曼青在的时候,她们完事就在房间里听曼青的声音,咚咚两声闷响,再一句拖长的“夏少爷——”,便是离别的讯号了。曼青不在的时候,筠竹偶尔会过夜,有时也叫辆黄包车走了。
有日和曼青一道回家,筠竹心情好的哼起了歌,曼青挑起了话头,让她不要再常来。说是毕竟有婚约,让人看到了总要非议。前两周筠竹还带了初瑶去逛大街,被曼青知道后好一顿数落。她不耐烦的点点头。
虽不愿听曼青讲的话,但她去ji院的次数确实减少了,时间也隔的长。总是太忙,赵家有心让她辅佐冠霖,专请了人教她贸易上的事。得空还得跟冠霖出去约会,总是喝咖啡看电影的。知道她喜欢戏,冠霖还特意陪她去看了几场,总不够味。筠竹常想起小叔昏暗的宅子里,挤满了戏子姨太太的小公馆。虫蛀了的凤冠霞帔,腐烂的味道。那里的戏她最喜欢,是为她一个人而唱,她可以像小叔给那些小生画眉一样,帮姨太太们勾唇。还有她们送她的那几张唱片,一个人的时候关在房间里,留声机打开了,整个房子里都是那些爱恨情仇,咿咿呀呀一整个晚上。
收到夏老太爷死讯的时候筠竹刚从ji院回来,厨房里冠霖在学包饺子,看见她,招呼她一起来。曼青也在,筠竹学着,笨拙的包了几个。那饺子皮包的太过厚实,一时间完全煮不熟。咬下去是满嘴的面粉,像吃面饼。rou馅有些熟了,沾了醋倒是有味道,剩下的没熟的,粉红的馅糊作一团,腥味一直散不去,只叫人恶心。王妈拿着电报跑过来,筠竹哥哥打来的。筠竹接过去一看,感到胃中一阵抽搐,喉咙发酸,直吐了出来。眼泪掉下来几颗,全被曼青擦去了。
哥哥叫她先不要回去。家中乱成了一团,头七回来守一晚上就行了,等过了那天还得把她送到赵家守着。说是父亲在和几个兄弟协商生意的事。筠竹拿手帕擦了嘴,逼自己静下心来。冠霖过来抱她,她实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等从上海再回来的时候,赵家就开始准备结婚的事情了,都说要冲冲喜,筠竹也没有反对。花还是照送,筠竹想,要是自己离开重庆,最舍不得的还是初瑶。虽然也谈不上爱她,但和她在一起是最安心,有日突发奇想,跟曼青说想把初瑶买出来,当丫头陪在身边。曼青不回话,只觉得她小孩子心性,不会成真。等有一天撞见筠竹差人打听赎人的钱,才有些着急的说了她几句,筠竹不听她的。
曼青气的说起上海话来,自她来到重庆这是头一回。她向来只说重庆话或北方话的。她气的直哆嗦,却也不得不压下声音,怕惊动了其他人,她骂筠竹:"侬想清楚点好伐?那里头的姑娘哪个是清白的?今朝跟你甜蜜了,明朝不知又滚哪个人身底下去了!侬不要这样傻!"
"你不也常去玩吗?"
"玩玩不过是玩玩!哪有像你这样当真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筠竹没有理她,依旧盘算着。直到有一天曼青大半夜的回来,敲响她的门,裹在青色的狐皮袍子里,新烫过的头发。她的烟枪捏在手上,烟嘴上残留的胭脂血一样。
"我今天去那里了。"她开口,"你最心爱的玫瑰小姐接客了。"
筠竹没有说话,她感到一阵愤怒,不知是对初瑶还是对曼青。房间里为了赎初瑶的洋钞还堆在桌上。她浑身颤抖,推了曼青一把,把门关上了。她听见曼青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想起ji院嘎吱作响的地板,总疑心有翘起来的木头扎进她脚里。她把桌上的钱全装进袋子里,对自己说曼青在撒谎。她一夜未眠,大清早出了门。乔装打扮也没有,穿了身白色的旗袍,青花瓷一样。她在家门口的花店里买了束花,提着袋子直往ji院走。也不顾老鸠的阻拦,咚咚咚爬上楼梯。她看见个男人从初瑶的房间里出来,她的愤怒全散了,变成一缕怅然若失的青烟,刮落枯黄的叶。她是突然想起有人说什么□□无情戏子无义,她不敢推门去看看里面睡的是不是初瑶,她不敢想象初瑶此时的表情,她觉得恶心。
她回头,往下走,不小心崴了一脚,鞋子掉了。她赤脚踩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翘起来的木头扎进她脚里。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也不在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赵家的。王妈看见她流血的脚,大叫着让医生来包扎。冠霖想问什么,被曼青拦住了。等筠竹的脚被包好,小方也把车开来了。筠竹这才想起今天是回上海的日子,婚礼改在那边举行。赵家也准备搬离重庆了,筠竹想,曼青估计是去ji院里打点生意时撞见初瑶接客的。想起初瑶,她嘴里又是一阵苦涩。冠霖把她抱上车去,她揽着冠霖的脖子,突然说了句。
"我爱你。"
等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才听见人群中恐慌的叫声。是日军投□□下来了。筠竹站在船头,看见满天的炮火,从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瞧见那座ji院,虽然是个大概的方向。筠竹看见□□从那头上扔过去,马上有人发来电报,拿给曼青,曼青读给她听,说ji院被炸毁了,旁边的几栋建筑也受到点波及,不过看样子她的产业也只有那ji院收到了伤害。又说里面的人没有逃脱,炸死了好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