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回答,“你拿两张纸随便写上同一个课题——当然,课题内容要在这个人的专业大范围内——一张纸上写的要求是‘证明’,另一张纸上写的要求是‘证伪’,你信不信,不管这个人抽中哪张纸,只要给他一段时间准备,他就可以让对方信服?面对他的时候,就连陈季鸾这样的专家也会感到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范哲一时间有些不明白韦洁如对他说的这些话的意思,“你说的是那种辩论赛吗?双方编队,然后抽签决定正反方,论证‘人性善’或是‘人性恶’。”
“不是这个意思。那种辩论赛的论题都是社会科学范畴的,本来就可能存在很多种解释。而我说的这个人是在自然科学领域,准确地说,是在气象科学。”
范哲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神话,虽然他现在是一名神职人员,但二十多年前东郊那家高压开关厂没破产的时候,他曾经是一名合格的电气工程师,还参与过几项技术革新。那时候不像现在,计算机电路辅助设计系统还不普及,很多设计工作要依靠人工,用得最多的是计算器。他至今仍然能够背出各种电路的计算公式,什么电感、电容之类的——当年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在范哲的观念里,那些缀满外国人名的公式必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电流安培和电压伏特的乘积总是等于功率焦耳,不可能存在歧义,这同“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恶”之类的命题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事,不过这大概也算气象科学独有的现象。”韦洁如正视着范哲的眼睛,“气象科学很古老,至少已经发展几千年了,但却是人类至今仍然知之不多的科学领域。而且由于混沌现象的存在,人们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征服这个领域。”
“但就算局限在这个领域,你说的这个人也让人感到害怕。”范哲不想隐瞒自己的看法,“如果不是对整个领域有无比通透的掌握,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我想……如果让他和自己辩论呢?”
韦洁如摇摇头,“你想用自相矛盾的典故来说明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人,看来你还是不相信。但可惜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个人曾经提出了一套严肃的理论,很有用也很可靠。但后来他却建立了另一套几乎相反的理论,同样具有强大的说服力。他就像是典故里‘物无不陷’的矛与‘物莫能陷’的盾的结合体,在他的领域里随心所欲,游刃有余。”
范哲听得有些发呆,理智上他不太相信这番话,但韦洁如显然不是在开玩笑。末了,他选了另一个角度阐明自己的立场,“唔,这么说起来,这人无疑是个人才,但学术品格实在不可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估计在生活当中也好不到哪儿去,什么事情都由得他说。跟这样的人交往最好要小心一点,否则可能会是悲剧……”范哲的谴责没能继续下去,因为他突然看到泪水正从韦洁如的脸上滑落。
“你说得对。是个悲剧。”韦洁如有些失态地呢喃道,“是个悲剧。”
范哲有些不知所措。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刚才自己的话可能无意中触及了韦洁如心中某个隐秘的区间,这让他有种冒犯了他人的不安感。正当他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来,听筒里是一个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声音。
“我是国安局的李欣。上次我们见过面的。”
“啊,有什么事情吗?”对方的身份让范哲下意识地降低了声音。
“是这样。我们知道你计划在高校里发展信众,只要出于自愿就是合法的,我们不会干涉。但韦洁如教授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我们知道你现在和她在一起。”
“你说什么?”范哲其实听得很清楚,但是人出于本能都难免有此一问。
与此同时,他不由自主地朝四下里张望,但这显然是一个徒劳的举动——周围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无比正常。
“我是说和韦洁如教授接触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李欣语气平静地重复。
“那同其他人呢?”
“没有问题。”
“明白了。”范哲其实知道自己一点儿都不明白,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怀疑李欣也只是一个传达者罢了,背后真正的原因也许在这座城市里都没有一个人知晓。
“有事吗?”韦洁如平静了些,除了脸颊还有些发红,但这也可以解释成酒Jing的力量。
“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范哲带点歉意地说,“看来我们的老乡会只能先散场了。我知道有家味道正宗的川菜馆,下次我请你吧。”话一出口,范哲便有些后悔。按照他的理解,应该不可能有什么“下次”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欺骗别人一样。范哲起身的时候端详着韦洁如,除了那不容忽视的容貌外,他看不出这个女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更看不出能够让李欣发出警告的原因。
范哲不被人察觉地摇摇头,再次放弃了探求真相的努力。当他踟蹰前行时,分明觉得背后那个女人似乎叹了口气,但当他回头时,却只看到一个礼貌而略显空洞的笑容。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