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抚下双眼,周瑜只看了他一眼就说:“把这人给我抓起来。”
当天傍晚,道人被带到了周瑜面前,一身褴褛衣裳,站在院子里,全身灰扑扑的。周瑜正在弹他修好的琴,叮叮咚咚的。
“名字。”
“于吉。”那道人笑着说,坐在廊下,说,“军爷赏口茶水喝?渴得不行啦。”
周瑜抬眼,手下便端了杯茶水,给于吉端过去。周瑜打量于吉,于吉小心地吹着热茶,茶水里倒映出他清澈的双眼。
“道爷师承何处?”周瑜又问。
“无门无派。”于吉一笑道,“云游四海。”
周瑜道:“千里迢迢来到吴县,为万民祈福,是我怠慢了。”
于吉一张污脏脸,喝过茶,站起身,虽邋邋遢遢,看上去年纪却很小。他背着手,走进厅堂内,仔细端详周瑜,只是摇头,叹息,不说话。
“喝过这杯茶,”周瑜认真道,“就请往北边去吧!吴郡近日多不安稳,兵荒马乱的,恐怕冲撞了道长。”
“嘿。”于吉笑道,“若不走呢?”
周瑜说:“若不走,难保主公回来,生出什么事。当年黄巾之乱,主公对五斗米道素来不待见。”
于吉说:“可我并非五斗米道中人。说实话,你的主公一生命运坎坷,近年来恐有不测,若多造杀孽……”
周瑜心里倏然一惊,琴弦发出一声震响,于吉这话瞬间就令他有种不祥之感。若说鬼神志怪,周瑜平生是不信的,但提到孙策,周瑜便一时间驳也不是,问也不是,僵在当场。
“子不语怪、力、乱、神。”于吉笑呵呵道,“说过就算了,周护军不必放在心上,护军须得看顾好自己身子才是。”
“为何这么说?”周瑜说。
“你数年前曾有过大病,病未愈,体有痼疾。”于吉说,“积疾日久,恐有复发。若想保全,须得早早离开乱世,远渡海外,不喜不悲,少动俗念为上。”
“无稽之谈。”周瑜冷冷道。
“刚极易折。”于吉又说,“孙将军祖上杀戮太重,落到他身上,性格刚猛,少年意气,孙家应有此劫数。”
周瑜手按琴弦,看着于吉,于吉说:“这就走了,告辞。”
“且慢。”周瑜沉声道,“劫数如何化解?”
于吉摆手,周瑜暗道自己实在太蠢,本想以言语挤兑得于吉自行离去,反而不知不觉间被他占了上风。
“周护军信命不?”于吉揣着袖子,站在门外,煞有介事地问。
“不信。”周瑜答道。
“你嘴上说不信,心里是信的。”于吉笑着说,“百姓齐聚城外,四十万人的性命,如此都打动不得你铁石心肠?”
“我虽想开仓赈济,”周瑜抬眼,注视着于吉,答道,“奈何伯符在外征战,他的胜负,攸关全天下人性命,此事我不得不做。即使背负后世骂名,也在所不惜。”
“也罢。”于吉一本正经答道,“看在周郎今日施粥的分上,这两张符赠予你,收在孙郎枕下,切记。”
说毕,于吉竟是于空中消失,两张符零落,飘下地面。这一惊非同小可,是障眼法?周瑜快步冲出院内,对着寥落庭院,地上两张以血写就的符咒,呆呆站立。
数日后,孙策的军报归来,一场雨迟迟不下,大地上像着了火,曹Cao再也等不下去了,约定九月开战,军粮再次告急,周瑜只得派人督粮上路。
一连数月,周瑜始终在想于吉说的话,是人都会死,命中注定,天意冥冥,有何忌惮?然而周瑜辗转反侧,只恐怕孙策出了事,夜间翻身起来,再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
九月十二日,捷报传来。
“报—”手下人冲进府内,说,“主公大破寿春!击杀袁术麾下军队万余!袁术弃寿春而逃!”
太好了!周瑜终于松了口气,府内群情汹涌,预备孙策凯旋后摆下庆功酒。周瑜这才写信,告知前线吴郡旱事,一来一回,书信又拖了将近十天,待得孙策班师回朝时,江东一带已成焦土。
土地裂开,田内赤黄,孙策抵达吴郡外时,沿途饿尸满地,顿时惊呆了。大军刚到城外,就被满地的饥民围住,走也走不开,士兵大声训斥,又有人跪在官道中间,大声哭诉周瑜暴政,射杀无辜百姓。
距离第一波灾民逃难到吴郡,迄今已有半年,周瑜只有在即将爆发叛乱前方开库施粥,且人多粥少,数月里城外被饿死了足足十万人。起初朱治还会派兵收拾尸体,最后死的人实在太多,已无法顾及,只得曝尸荒野,时有人食人之事发生。
孙策听到城外的血泪控诉,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瑜开城,颇有点不安,迎接孙策归来。
孙策进城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开仓赈灾?”
百姓正要夹道欢呼,却看见孙策脸色Yin沉,一腔喜悦俱化为乌有,周瑜被劈头盖脸训了一句,孙策便唤来张纮,让他前去主持开仓派粮之事。周瑜不敢与孙策硬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