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其时正是深秋,宿园里的桂花开得正好,筵席用的案几就摆在一颗颗桂树下,树丛间是一道蜿蜒曲折的潺潺小溪。
从小溪上游放下酒杯,酒杯若停在谁面前,谁便需赋诗一首,这便是曲水流觞。
孟然从内堂步出时,正轮到萧淏作诗。
他文思敏捷,下笔如神,不过片刻功夫便作出一首Jing巧的五言绝句,赢得满堂喝彩。
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到萧清时,孟然勾起唇角:“诸位好雅兴,恕我来迟了。"
"有诗自然要有酒,有酒便要有丝竹助兴。我不才,愿抚琴一曲,以和诸位的佳句。”
话音落下,席上顿时轰然叫好。越国长公主的琴曲,天下之大,几个人能有幸听到,一辈子又能听上几回?
在场的大半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时间只觉此生有此幸,足矣。
但见高台上的纱帘后,一道隐隐约约的窈窕身影跪坐下来。微风拂动纱帘的坠角,一个个音符跳跃起伏。
"好曲,好曲。”
“听说萧阁老也Jing擅琴艺,若能同时听到阁老的琴曲……."
手上一顿,孟然差点弹错一个音节。
萧阁老萧阁老,怎么又是这家伙。
她暗自咬牙,加快了抚琴的速度,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长指忽然落下,按在琴弦上,流水一般交错抚动,结束了这支琴曲。
少女霍然回头,萧,萧清时?
挺拔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影子与她身旁的插屏交叠重合,除了在帘后的她,谁都没有察觉。
他的神色还是那样静淡,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丝毫波动。
可孟然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萧清时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你,”她顿了顿,“你不是应该……”
不是应该喝了加过料的酒,正在焦头烂额吗?
“我没喝。”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男人淡淡道。
“十年的陈酿桂花酒,特意启封出来独独给我斟上,我怕殿下要鸩杀我。”
“呃……怎么会呢。”孟然干笑,“好歹也是同朝为官,我与阁老之间,没有私怨,没有私怨。”
“既然没有私怨,殿下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这……”少女语塞,“我也没怎么样啊,不就是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是,就是这个“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还是没有办法释怀啊,还是有一口气,总是哽在心头,不吐不快。
萧清时知道自己醉了,看到堂侄谈论她时露出仰慕的神情,听说她在众人面前谈笑无忌、意气飞扬。
而她面对他,从来都不是那样,也不会那样。
以前如何?现在如何?
这个“如何”,就是恢复成势同水火的政敌,休说一个笑容,连正常的,心平气和的交谈都不会有。
他想要的,不是太多,而是根本无从谈起。
“殿下,”他慢慢地弯下腰,倾身看着她,“殿下的心里,还记挂着蒋子翰?”
否则,为何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他。
……蒋子翰?孟然要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蒋子翰,是她那个已经过世四年的夫君。
“当然没有。”她下意识回答。
老实说,她连蒋子翰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当初一进入梦境就遇上婚礼来临,孟然想反对都找不到机会,只好接受了自己即将嫁人的事实。
她的驸马都尉,是当时的平陵候世子蒋子翰。对方也算有才有貌,堪称世人眼里的佳婿。
可对她来说,蒋子翰有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缺陷。他已经有侍妾了,而在可以想见的未来,还会有更多。
哪怕是梦,孟然也不想接受一个不能一心一意的丈夫。左右她是公主,整个平陵候府她最大。所以在洞房夜,她一脚把蒋子翰给踢下了床。
如若没有嫡子,庶子也是可以继承爵位的,她不会让蒋家绝后,蒋子翰想干什么她也不约束,双方就这样各过各的,相安无事。
偏偏蒋子翰也是倒霉,成亲没到半年,他因为马失前蹄从马背上摔下来,当场摔断了脖子。
“我要是记挂他,怎么可能还会……”
“是,”萧清时打断她的话,“怎么可能还会是处子,对不对?”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他明白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不是因为她心里还记挂着别人,不是因为她放不下过去,不给他那一个机会,仅仅只是……她不喜欢他。
“……为什么。”
但他就是想问,执拗地,只想自欺欺人地:
“为什么……”
温热的鼻息拂在脸上,孟然感觉到了那里面淡淡的酒气,和似有若无的松烟墨香。
他距离她是那样近,近得轻轻一动,就能感觉到眼睫刷过眼睑的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