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最后也还是在劝她,“接连失去两个孩子,你的身体已经不再能负荷了……”
她的子宫壁薄得如同一张纸,往后这一生……如何能让婴儿好好地着床。
他似乎低低叹了一声,依旧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恨。
“孔翎……以后,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她在巨大的心慌失措里叫他的名字,叫到喉咙沙哑,“不……修林!修林——!”
这一生,管修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爱你自己。”
轻柔地,呢喃地,仿佛还是旧时挚爱的恋人在无奈低语,多少放心不下,都汇聚成这几个字。
可他曾经拿她没有办法,一切都依着她的低眸浅笑模样,她再也看不到了。
因为他是在说
你要爱你自己。
以后……没有我爱你了。
你也一定要相信爱情啊。”
秦雪色这一生都忘不掉那天哭到崩溃,最后心如死灰的孔翎。
那副模样,她曾想,不必再见第二次了。
孔翎还是让管修林失望了,她一辈子都学不会爱自己。
也弄丢了所有爱她的人。
后来,落下一身伤病的孔翎辍学,依旧去做了模特,按照从前管修林鼓励她的那样。
有时候秦雪色甚至很难说,她到底是为了谁的梦想。
她的身体在超负荷损伤后一直没有养得很好,她开始酗酒,抽烟。
然后,身边一茬接着一茬地换男人。
秦雪色开始劝过,后来也只能沉默。
就如同她的沉默一样,孔翎的放纵也不是本意如此。
而是不得不如此。
人生有太多苦痛,最痛不过“不得不”。
她也想和爱的人一生美满,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
可后来,爱她美丽的人有很多,爱她的人,管修林之后,她却再没遇过。
没有人想给她一个好结果,一辈子给她安心,给她一个家了。
那么,和谁躺在一张床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需要人陪,否则就会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地想起那些太罪孽深重的过往。
孔翎在第二年,听闻了岑溪和管修林的婚讯。
她甚至是在别人那里才看到的他们的结婚请柬。
那一夜,她在凌晨四点的高速上疾驰,撞碎了高架桥的栏杆,离车毁人亡只有三厘米的距离。
在两人婚礼那天,她托秦雪色给管修林和岑溪送去了重金红包,却被悉数退了回来。
没有附加新婚夫妇的只言片语。
孔翎用这笔钱在麓山捐了所小学。
是赎罪,是忏悔,是行善积德。
为她死去的两个孩子,和一切爱过她的人。
看着第一批孩子们坐在教室里读书的那天,孔翎笑着站在风里想——
“你要记得,你的幸福,是我放手给你的。”
如同陆戈那样,一个深爱过,却还是纠缠不休的前任,到底能如何毁了一个人,她清楚。
她不愿,不能,不舍得毁了管修林。
她只想他娇妻稚子,家庭美满。
哪怕这一切,不是她孔翎给的。
曾有人问过孔翎,“你究竟能有多能忍?”
她笑了笑,只是模棱两可地说——
“我一次也没有再找过他了。”
尽管有那么多痛到心肺碎裂的日夜,用尽各种办法,声色犬马也罢,纸醉金迷也罢。
她一个人熬。
她再没打扰过管修林了。
***
天生痛觉敏感的人其实不必怕,世事会一遍一遍地把身上太过细碎的神经割掉。
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习惯了就好了,人们总是这么说。
最后一眼,停留在远处幸福的即将变成三口之家的管修林和岑溪身上,孔翎摇上车窗。
在车窗关上的声音中,她看着秋日暮色里的碎叶,被车轮碾过。
她有话想讲给什么人听,可终究只能自己在心里,一字一句,滚烫地烙下来,永远铭记——
我所想念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再走过这条街,曾经和我一起走过的人不见了。
彼时身边经过的那些路人,也不是同一批。
甚至连这条路,几年前也已经翻新过。
街道两旁的店铺,开没落了,再盘出去,换上新的店主,迎来新的顾客,卖新的东西。
这棵树上的叶子,当年的那些早已凋落了,埋进土地。新生的这些高挂枝头,我不曾见过它们在风里飘摇的样子,它们也不曾见过我。
我们是彼此的陌路客。
风也不一样,云也不一样。
连这个再这个再重返故地,重见故人的我,也不是我了。